长欢久安(132)
厅外传来脚步声,侍从匆匆来报,宫里来人了。
宫里的内侍带来了皇帝的口谕。
镇北侯温溯已薨,其子温雁少年英才,着袭父爵镇北侯。
那位旁支的叔父倒在地上,碎片没有伤到要害的地方,不至于丧命,只是脸侧的伤口鲜血淋漓,十分骇人。
温雁拿帕子慢条斯理地擦净手上沾染的血迹,冷冷环视一圈鹌鹑似的温家族人。
“谁,还有异议?”
众人面面相觑,默不作声,暂且不论温雁的狠辣,谁又敢质疑皇帝的口谕。
黑空飘落下来细细白雪,额头、鼻尖都有点点凉意。
沈津:“呵,你倒是承认的爽快。”
“沈津,你自小失去了母亲,你的姑母对你照顾有加,也常会接你去温家小住,她有恩于你,所以你为她的亲子温元不顾利益得失,多番同我作对,也算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但人还是要活得明白。”温雁讽刺一笑,“为仇人报仇,不是很可笑么。”
沈津皱眉道:“你说什么?”
“你的母亲是边疆异族人,嫁入沈府为侧室,生下一儿一女,而你父亲自一场大病过后,未能再有子嗣,未来只能以你为继,可沈老太太却担心你因生母的身份而遭人诟病。”温雁缓缓说道,“你猜猜,是谁给她出了个去母留子的主意。”
雪渐渐大了,簌簌的落雪声将温雁的声音盖过去一些,但足够让沈津听见了。
温雁换了松快的姿势,背部轻轻往后靠,雪幕朦胧,倒是难以看清沈津的脸色,他继续说道:“原来对你视若无睹的姑母,为什么会在你母亲逝世后,对你关爱有加?”
“她关怀的是你,还是未来的沈家家主?”
沈津拔步走近,马匹受惊,踢踏着马蹄扭动身子,侍从忙拉住缰绳稳住马匹。
沈津阴沉着脸:“温雁,你随便几句……”
“沈津。”温雁打断他的话,“你母亲真的是因病亡故吗?”
“我能查到的,你也能啊。”看清沈津的僵硬神情,温雁深色的眼眸中露出丝满意来,动了动手指,示意侍从放下车帘。
帘子落下时,传出温雁的最后一句话:“犯蠢了那么多年,不想清醒清醒?”
车轱辘声渐行渐远,沈津停滞在原地,头顶肩上落了一层白雪,寒气透骨。
高楼望雪
兴庆宫中,鎏金香炉上方白烟盘旋,香味经久不散,是谢霁钟爱的龙涎香气味。
谢宜曲着指节,轻轻抵在鼻尖处:“太医言,父皇受不得冷风,所以要紧闭窗户,落下帷帐,如此香气聚于其中,更是闷人,不利于养病,这几日就不要焚香了。”
孙直:“是。”
“还有父皇床头的那两尊紫檀木雕,先收起来吧,别让那香气影响养病。”
孙直迟疑道:“这……那两尊木雕是乐康公主所献,陛下十分喜爱。”
谢宜淡声道:“父皇清醒痊愈后,若是问起,再挪回来就是了。”
“是。”孙直忙应道,“奴才稍后就让人去办。”
谢宜垂下手,目光落在躬着身子的孙直身上,静默半晌,突然道:“孙总管。”
“奴才在,公主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了。”谢宜收回目光,朝外走去。
“参见公主。”谢宜走出兴庆宫,正遇上交替换班的两支巡逻侍卫,她脚下顿了一瞬,而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再过两日就是除夕,往年这个时候皇宫中早已是张灯结彩。今年却是一副肃杀冷寂之象,皇帝病重,这个除夕宫里宫外怕是都过不好了。
……
昱王府。
“陛下今日清醒过来,第一件事便是召了杜衡等官员进宫。”祁煦立在桌旁,手上动作未停,研磨着墨条,不解道:“殿下一早就得了消息,却任由事情这般发展吗?”
“他们是见不到陛下的。”温雁停了笔,问他:“今日是除夕?”
“是除夕。”见他自有打算,祁煦也没再多问什么。
此时,兴庆宫中,谢宜有些乏累,用手背轻轻地撑在下巴处,阖着眼养神。
“公主,陛下只清醒了一会儿,现下又昏睡不醒了,可诸位大臣还等在勤政殿中。”孙直询问道,“该怎么办才好?”
“今日是除夕,阖家团圆之日,不好让大臣们一直等在勤政殿中。”谢宜睁开眼睛,语气平淡,“父皇何时能醒也无定数,先让他们回去吧。”
“……是,奴才这就去传话。”孙直应着,躬身退了出去。
谢宜坐直身子,轻轻咳嗽两声,拿过茶盏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殿中日夜不间断地燃着炭火,又通风不畅,待久了嗓子干得很不舒服。
芙蕖从外头进来,带着一股寒气,挨近她耳边轻语。
无人高处,耳边风雪声飒飒,雪沫轻刮着脸颊,越是高处,风雪越大,虽有屋檐遮挡,寒风仍旧裹挟着白雪落在阑干之内,覆了薄薄的一层。
一深灰人影立于阑干旁,见谢宜到了,轻声道:“公主殿下。”
“太傅。”杜衡该是站在阑干处等了有一会儿,眉毛发丝都挂着细细的雪沫。
廊道宽阔,靠外的位置风雪袭人,往里要好些,雪落不到那里。
杜衡:“天寒地冻,劳烦公主了。”
“无妨。”为避免雪化之后洇湿斗篷,谢宜抬手拂去两肩薄雪,“我也好奇太傅是要说些什么。”
“陛下病重,公主在宫中侍疾多日,身体可还好?”
“……我很好。”不问谢霁的情况,倒问起她来了,谢宜浅浅笑了笑,“太傅有什么事,不如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