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夜雨(127)
话音未落,被骆十郎当胸一脚踹在心窝。
骆十郎径直闯入殿中,目光环视过众人,落在青罗面上。
内常侍摔倒在地,疼得抽气,尚有些茫然。
青罗不动声色地收起报信用的袖箭,一时又生出些不好的念头。
骆十郎快步行至跟前,躬身一拜,低声道:“公主,圣上带着丽妃等人,已由数千北衙精锐护卫,自北面禁苑出宫,离开长安。”
青罗心下一沉,父皇当真未叫她失望,朝中商定以两衙禁军中骁勇者出城迎敌,父皇抽走北衙精锐,击敌之策岂非落空?
此刻却顾不得细想,问内常侍道:“宫中娘娘如何?”
内常侍自顾呻吟,并不答言。
骆十郎冷冷扫他一眼,禀道:“公主放心,娘娘们俱都无碍,内侍省想是待此处事了,再去后宫。”
青罗长舒了一口气,对殿内饱受惊吓的众女子道:“诸位出宫去吧。”
女眷闻言,忙提起裙裾,纷纷夺门而出。
内常侍扶着门柱,勉强站起身,一面扯着尖细的嗓音连声阻止道:“不可!不可!快将人拦住!”
阶前尽是披甲执戟的禁卫,殿内宫人自是不敢动手。
内常侍哀哀叹道:“圣上是为了贵人们好,落到突嘞蛮人手中,非但生不如死,还玷辱了名节!”
面靥小娘子尚有余息,咳嗽一声,口中呛出血沫。
青罗皱起眉,问那内常侍:“可有解药?”
内常侍抚着心口,抿唇不语。
骆十郎亦不与他啰嗦,上去在他前襟一通搜摸,掏出一只玉瓶,问:“是么?”
内常侍垂眼望见逼近脖颈的刀锋,两腿立时抖得筛糠,不敢拿乔,一迭声称是。
青罗扯袖抹净小娘子口鼻的血污,将那解药倒出一丸,喂入她口中,又托骆十郎命人将她送去太医署。
骆十郎即刻唤来手下将士,吩咐停当,转身却道:“公主,借一步说话。”
青罗随他走出殿外,正垂眸思忖,听他问:“公主有何打算?若欲撤离长安,某可护送公主。”
青罗打量他神色,不似随口一说,奇道:“将军对圣上忠心耿耿,为何不随圣上离开?”
骆十郎直言道:“拙荆受公主救命之恩,若非公主,她此刻早已不在,某拼死护驾,全为报答公主的恩情,非是为了圣上。”
“举手之劳,将军言重了,”青罗心底喟叹,听他言语间有意离开长安,不禁问,“将军打算离开?”
骆十郎未否认,“圣上已命人去太子府中赐酒,临行留下手谕,命六殿下监国。”
青罗心头突地一跳,脸色霎时难看至极,“圣上所派之人几时出的宫?”
骆十郎一时未理出头绪,只道:“此刻恐怕已在太子府中。”
青罗提起裙裾,下了台阶,一路疾行,出了西宫门外,扫了眼薛虎与他身后的一众将士,随手牵过一匹马。
薛虎一愣,“公主……”
青罗翻身上马,“随我去太子府,其余人留在此地待命。”
宵禁后的朱雀街空旷寂静,青罗一路打马疾驰,夜风灌入脖颈,已带了几分秋夜的寒凉。左右坊内不时传来乐声、饮酒谈笑声,仿佛今夜只是长安城中再寻常不过的一夜。
万幸未遇上巡夜的金吾卫,耽搁时间,然而紧赶慢赶,到了太子府,仍是迟了一步,太子唇上已沾了酒液。
青罗疾步穿过庭院,上前打落酒盏,“阿兄糊涂!”
来府中赐酒的内侍尚未离开,见状不悦道:“公主,此乃圣上……”
不必青罗吩咐,薛虎已进门将人拖走。
太子呛得好一阵咳嗽,颓然地望着她,苦笑道:“小妹这是为何?父皇既已下令,如何还逃得过?”
青罗心道自己也是急昏了头,太子幽禁于府中,多半还不知突嘞入关一事。
果然,她将突嘞之事一说,太子急得又是一通咳嗽。
“小妹以为我当如何?”
青罗扶他坐到榻上,果断道:“自是速速入宫继位。”
太子面露迟疑,“父皇呢?”
青罗来时已想过,“尊父皇为太上皇。”
太子黯然垂眸,“无父皇传位诏书,与篡位何异。”
青罗略作思忖,如实道:“此举关乎阿兄生死,倘若事败,恐还会累及阿兄身后声名,史书如何评断亦难料,小妹的确不该冒然替阿兄决断。”
太子拧眉不语,拿帕子掩着唇,止不住咳了两声。
青罗担忧道:“阿兄可觉不适?”
太子对着洞开的门扇外黑黢黢的夜色,慢慢摇头。
青罗劝道:“我已命人去请许神医,阿兄不如先歇着。”
“无碍,”太子仍是摇头,停了一停,问,“换作小妹,当如何?”
青罗未有丝毫迟疑,“即刻继位,命城中禁军守城迎敌,以新帝之名,诏令各道发兵勤王。”
“父皇弃城而逃,势必会动摇守军决心,焉知不会因此引发大乱,再者长安若无天子,何来勤王一说?”
“突嘞凶蛮,一旦入城,必会大肆劫掠,陷百姓于水火。”
“阿兄,小妹以为天下之主未必非萧氏不可,萧氏权柄即是夺自前朝,然现下易主尚不是时候,萧氏食万民之禄,在位一日,便不该任由百姓被践踏屠戮。”
太子沉默半晌,自嘲地笑笑,眸中却起了湿意,“到此地步,父皇也不忘将我处死,父皇宁可叫六弟监国。”
青罗不知如何劝解,“阿兄,父皇他……”
“小妹不必再劝,阿兄懂的,”太子脸色苍白,虚弱地笑了笑,愁道,“只是无禅位诏书,朝臣恐怕不肯依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