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夜雨(128)
青罗心头一松,忙宽解道:“阿兄放心,裴国公定会扶持阿兄,谢相以大局为重,亦不会反对,朝中另有好些劝阻父皇废储的臣子,此刻自是乐见阿兄挺身而出。”
太子低声叹道:“我叫阿舅失望了。”
事不宜迟,青罗自太子府出来,便直奔裴国公府上。
裴国公得知皇帝出逃,先是一愣,继而长叹了一声,听青罗提及拥立太子,沉吟片刻,却是没作声。
裴勖之匆匆自虎贲营赶回,甲衣未除,叉腰望着裴国公冷笑,“阿爹如今举棋不定为哪般?逃亡舟车劳顿,那小皇子娇贵,焉知不会折于途中。”
“孽障,住口!”裴国公气得大骂,抬手作势要扇他,自是被他躲开了。
裴国公对青罗道:“公主见笑了。”
青罗见他迟疑不决,只得问:“国公意下如何?”
裴国公又是一声叹息,瞪了眼裴勖之,良久方才道:“便依公主的意思。”
说罢,当即命人备车,连夜前去拜访朝中重臣。
子时的成康坊,坊道上竟是灯火通明,车马喧阗,重载的马车车轮辚辚轧过路面,跟车的多是仆从与佩刀护卫,自坊门处起,在主道上排起数里的长队。
因知有金吾卫巡夜,他们并不冒然趁机闯门,想是待天明坊门开启,便出坊去。
青罗看出多是富贵人家,随即想到,昨日夜宴,城中勋贵世家多已得了消息,兴许原还打算观望,今日女眷入宫险些丧命,焉敢留在长安?自是望风而逃。
她放女眷出宫,似是欠妥,转念又想,既无十成把握守住长安,放他们各自逃命亦无不可。
偌大的长安城,总有不肯离开、离不开的百姓。
平贤坊亦然,青罗控着马缰,徐徐而行,忽听一女童大呼“阿爹”。
循声望去,先见着一辆牛车,车上行囊物什堆得满满当当,两名男童趴在被褥上,睡眼朦胧。
车旁女童约莫有四五岁,梳着双髻,要哭又不敢哭,望着驾车的男子,“阿爹。”
男子身旁的妇人怀中抱着幼子,眼中淌泪,低声求道:“郎君,带上阿绮吧,她这般小,留她一人在此,如何能活。”
男子不为所动,转身自车上拽出一只小包袱,往地上一扔。
几块胡饼滚出来,停在阿绮脚旁。
男子随即扬鞭赶车,阿绮追了几步,终于明白追赶不上,折回来,一面张着嘴哭,一面蹲下,将那胡饼一一捡起,拍净尘土,重新包好。
青罗拍马上前,阻住牛车去路,问:“为何不带她走?”
男子理直气壮道:“贵人瞧瞧,这车里哪还有空余?”
薛虎原想出手教训,被青罗拦住了。
他既已认定女儿一条性命比不上几件死物,便是逼他带上阿绮,未必就好。
“带她回府。”
青罗说罢,拨转马头,往谢宅去。
窄小的庭院漆黑一片,只书房点着灯,谢治尘伏案疾书,清隽的影子落在窗纸上。
青罗进门,他也没察觉。
书案一角搁了一碗黍米粥,想是放得久了,稠得结了厚膜,瞧着又干又硬。青罗伸手摸了摸碗壁,果然已凉。
“大人还未用膳?”
谢治尘闻声抬起头,先是一怔,似乎未料到她会在此,待看清的确是她,将笔一搁,起身自书案后走出,隔着半臂之距,低头与她四目相望。
青罗退开半步,“大人当知圣上已离开长安。”
“嗯,”谢治尘与她目光交织,似已知她所想,“公主打算拥立太子?”
青罗反问他:“大人以为如何?”
谢治尘欲言又止,末了却只笑笑:“微臣但凭公主吩咐,便是公主即位又如何?”
青罗怔住,回过神来道:“大人莫说笑了。”
待到天明,出坊的车马潮水般涌向长安各城门,孰料晨鼓响毕,城门却未如常开启。
薛虎回禀道:“公主,六皇子已下令封城。”
城下之围
青罗吃了一惊,未料到六皇子动作如此迅速。
她与裴国公等议定今日迎太子入宫登基,怎知六皇子仍是快了一步。
“为何封城?”
薛虎道尚不知晓。
辰时,六皇子于万晖殿召见宗室群臣。
青罗步入殿内,见六皇子一身锦袍,春风满面,端坐于榻上,俨然以昭明宫新主自居。
“父皇既命我监国,我自是不可让他老人家失望,突嘞之事,我已定下对敌之策。”
一名老臣问:“不知殿下有何妙计?”
六皇子啜了口茶,自若道:“突嘞蛮人目光短浅,此番入关为的不过是关中的美人财帛,可派使者与其议和,悉数奉上即可。”
王中丞冷冷问:“突嘞既发兵十万,许以蝇头小利恐怕难以打发,前些时日因大公主和亲,已致府库空虚,圣上……”
他说到此处,似是斟酌如何措辞,停了一停,方才继续道,“圣上外出游历,大抵亦不会空手而去,敢问殿下,如今府库可还有富余?”
六皇子被他问得一噎,旋即轻松道:“此事不难,我大周藏富于民,府库虽虚,百姓却尚有余力,大可放突嘞人入城,由其自行掠取,且与之约法三章,入城后只夺女子、财物,不取人性命。”
此言一出,满堂俱静。
六皇子得意道:“列位以为如何?”
青罗捏紧拳头,眸色冷厉地望着他。
王中丞放声大笑,笑得直不起腰来,“无耻,无耻至极!”
六皇子脸色立时一变,“中丞以为有何不妥?”
王中丞冷笑着反问:“殿下当真不知?殿下口中的女子亦或为人母,为人妻,乃是清白女子,殿下以为合该任由其受辱?大周男儿莫非已死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