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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夜雨(3)

作者: 荒台月 阅读记录

谢治尘想是得知长安的变故,放心不下她,才连夜赶回。

青罗黯然,母妃当年便劝过她,情爱之事万勿勉强。

她一意孤行,终与他成了一双怨偶。

“贱人,昔日你便瞧我不起!”周世悯阴冷地瞪视着黄珍儿,“萧氏残暴无道,人人得而诛之,我等正义之师,救万民于水火,岂是乱臣贼子?”

谢治尘冷笑,“入城后四处纵火劫掠,这便是你口中的正义之师?”

“那是他们该死!”周世悯恼羞成怒,挺剑刺向谢治尘。

青罗看见灰白的道袍一闪,黄珍儿挡在了谢治尘身前。

“噗”的一声,利剑将那纤丽出尘的女子刺个对穿。

殷红的血汩汩而出,如妖冶的花,开在暗淡无华的道袍前襟。

青罗垂眸,不敢去看谢治尘的神色。

墙角两盏白纱灯笼,烧得渐渐只剩漆黑的骨架。

凄清夜色中,残存的火星一晃一灭。

明灭之间,青罗眸光一瞬,忽被满目赤色刺得恍了恍神。

是谢治尘的喜服。青罗正伏在他胸口,双颊滚烫,手指在他腰间紧张笨拙地摸索,正欲拆解。

第 2 章

谢治尘万年冰玉似的俊面渗出薄汗,颊上泛着异样的酡红,黑眸一向幽寂无波,此时却漾起些微水色,映了两点床帐外晦暗的灯焰。

青罗偏头一看,鸾帐外金杯银盏,披绸缀玉,一片喜色,哪还有咸真观破落逼仄的前庭?

这是六年前她与谢治尘成婚的喜房。

妆镜前那盘樱桃,是她特地命人摘的,便是出自当日与他结缘的樱桃树。

那果子轻黄淡绯,未臻熟期,瞧着便涩口,她偏要摘。

她死后复生了?

青罗只觉虚幻,一时不知过往种种是真,抑或是梦境。

然则奉仙塔中烈火灼身的痛楚刻骨铭心,裴勖之的惨死,父皇冷漠的神情,黄珍儿的以命相护,俱皆宛然在目。

她与谢治尘婚后相敬如冰的六年,亦真真切切。

青罗看着年方十九的谢治尘,眼前恍现黄珍儿为他挡剑时的决绝。

她必定半刻也没迟疑。

青罗自问做不到。

他二人情深至此,却因她妄起贪念,不得相守。此生若得重来,她何必再做毁人姻缘的恶人?

解铃还须系铃人,既因她起,便由她而终吧。

青罗一只手滑过谢治尘喜服前襟的刺金绣纹,一手按着他身侧锦褥,才坐起身,便听门上传来两声轻叩。

婢女春杏禀道:“殿下,裴国公府派人来请,说世子病重,您去了才肯喝药。”

“本宫不通医理,请本宫有何用?派个御医去瞧瞧便是。”

前世青罗如此答复。

彼时她恼恨裴勖之无理取闹,未作理会。谁知他竟真因此与她绝交,此后再没登过门。

自小的情谊,说断便断,她舍不得,可也放不下身段找他。有两回宴集偶遇,他总是冷着脸,对她视而不见,她便彻底歇了和好的心思。

且他有错在先。

他与谢治尘仿佛生来有仇,从未给过谢治尘好脸色。

谢氏祖上北地望族,南渡后没落,相较于风头无两的京兆裴氏,没落的谢氏可谓寒门,谢治尘性情又孤傲,自也不会向他示好。

“备车。”

青罗撩起帐幔,银红的透纱寝衣薄如蝉翼,抬手间衣袂滑落,露出雪白滑腻、嫩藕似的一截臂膊。

正欲起身,手背忽被灼热的掌心覆住。

青罗一僵,谢治尘从未主动碰过她。

她稍稍迟疑,还是侧过头,垂眸看了一眼,的确是他。

不意谢治尘也正望着她,眸中竟含了几分乞求。

青罗一时没能挪开眼,他何曾向她示过弱?

万嬷嬷到底点了什么香,香气之烈,将他弄得如此神志不清的模样?

她闻着倒不觉有异。

兴许是宴上多饮了几杯,他不胜酒力,偏又无法推脱。

可他此刻纵然不适,往后却会感念她的好意。

青罗别开眼,抽手起身,轻声道:“谢大人且歇着,明日入宫,本宫便与母妃说和离。”

说完不再看他,捡起春凳上的衫裙,去屏风后穿戴。

这六折绢底绣春山花鸟的屏风,上缘颇多留白,细洁的薄绢经光一照,嶂云隔雾般透出窈窕的人影。

青罗原本背对屏风,穿妥方才转过身,就着光,低头结着胸口裙头的束带。

谢治尘不知几时起了,默然坐于床畔,两臂撑在身侧,正隔着屏风,与她相望。

青罗顿了顿,慢慢转出屏风。

谢治尘仍看着她,仪容不若往常一丝不茍,青丝凌乱,喜服结带松散,内里单衣领口微敞,露出小片白皙的肌肤,眼角则噙过泪似的泛着薄红。

“公主又待如何?”

青罗听他嗓音低哑,暗含不耐,似是疲惫已极,料定她又在耍弄手段折磨他,不欲再作纠缠,却因顾及黄珍儿不得不与她周旋。

她费尽心机才走到这一夜,岂会轻易放手?换作是她,也不肯信。

他既对她抱有成见,她多说无益,且她此刻忧心裴勖之,也无暇费这口舌功夫,因而只道:“今日已晚,黄姑娘出府多有不便,明日你再接她走。”

话音一落,青罗便转过身,预备出门。

谢治尘在她身后冷声道:“黄姑娘与臣已是陌路,望公主信守承诺,切莫伤她。”

青罗“嗯”了一声,略去心底酸涩,推门而出。

婢女、内侍、嬷嬷一众侍者屏息凝神,候在廊下。

长廊幽静,红底描金喜字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打着旋儿,庭院里一丛疏竹,风过处,翠片沙沙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