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夜雨(65)
青罗推测多是出于泄愤,去城外寻一处隐蔽之所埋尸,岂非神不知鬼不觉?
“你原是读书人,为何投在他门下?”
韩庇麻木道:“家父早亡,家母靠缝补浆洗养大韩某,供某读书,某多年苦读,却行卷无门,屡试不第,母亲年事渐高,无颜再叫她受苦,遂投于道门。”
青罗暗自叹息,她对此有所耳闻,行卷的初衷是为了更好地为朝廷选拔人才,如今却沦为高门权贵为子弟谋划前程的捷径。
韩庇问:“公主为何救韩某?”
青罗坐在暖榻上,望他片刻,道:“本宫要你取代张司窈,成为大周的下一任天师。”
韩庇读过书,又是张司窈座下最得力的大弟子,现今与张司窈隔了杀母之仇,她一时找不出比他更合适的了。
韩庇很是吃了一惊,抬头迅疾地看了眼青罗,复又垂眸不语。
青罗问:“怎么,做不到?”
韩庇脸色一黯,回道:“韩某微末之人,不配与公主共谋大事,且余生只想手刃张司窈,为母报仇,无心旁骛。”
青罗见他颇有厌世之态,失望道:“令堂含辛茹苦将你养大,盼你显耀门庭,你便如此报答她的养育之恩?堂堂男儿,又饱读诗书,难道不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韩庇心下一震,沉默半晌,叩首郑重道:“谢公主赏识,韩某定不辱命。”
青罗袖中拢着那梅香隐隐的手炉,起身踱了几步,轻声道:“本宫相信,用不上十年的。”
当日,天师府一名仆从投案,称因琐事与被害的妇人争吵,失手将其掐死。
张司窈派人暗中搜捕韩庇,哪想到他藏在寄月公主府中?
冬狩在即,青罗记得前世冬狩时,南郊一带发现了祥瑞,张司窈因此出尽风头,得了皇帝许多赏赐,却不知这祥瑞具体在何处发现的。
其人之道(4)
前世张司窈预言皇帝乃仁主,上天将赐祥瑞,以彰圣德。
随后先是有百姓奏报,某日辰时,天出卿云,鸾凤数十栖于长安县辖内一株千年梧桐。
皇帝龙颜大悦,命造碑亭纪之,御笔亲题“鸾翔凤集,野无遗贤”。
再值冬狩之际,天子围猎处惊现白鹿,众人循着白鹿足印追过去,在一棵树下发现刻有“天下仁主”、遍布祥纹的青石。
皇帝上告太庙,臣子表贺,张司窈则借机进谏,请皇帝封禅泰山。
大周历代帝王尚无一人封禅,皇帝被张司窈说动,次年二月,率群臣东出长安,车乘绵延百里,五月抵泰山,祀天祭神。
如今鸾凤栖梧已应,青石祥瑞亦露端倪,此前韩庇出城即为此事。
不过,张司窈为人尚算得谨慎,与韩庇既已反目,多半会再作安排。
薛虎着人在韩庇所述埋石处盯了几日,张司窈果然又派了人来,将那青石挖出调换,另择一处埋之。
冬狩当日,青罗一身翻领胡服骑装,腰束刺绣锦带,外罩绯色披风,头戴白狐毛出锋兜帽,足蹬乌皮小靴,骑了匹通身雪白的西域马。
前世历次冬狩她从未参与过,今日却不得不来凑这热闹。
皇帝身披玄色大氅,早无年轻时的锐气,地被厚雪,天气严寒,他甚至一度想弃马乘车,见青罗骑在马背上,颇觉稀奇,“罗儿不畏冷?”
青罗面颊冻得红扑扑的,身姿却无半分瑟缩,笑道:“儿臣今岁才学会骑马,好容易有机会随父皇出行,这点冷怕什么。”
皇帝笑笑,目光自诸皇子身上扫过,眼中笑意渐淡。
太子不知因何惹他不快,诚惶诚恐地随行一旁,垂首不语。
另一侧,二皇子背负箭囊重弓,踌躇满志,六皇子锦袍加身,随性散漫,五皇子包裹严实,只一双眼露着,跟在最外侧,四皇子则称病没来。
除了青罗,也有几名公主伴驾。
青罗远远看了眼凤仪,回过头,正撞上谢治尘的目光。
她还道他有话说,拍马上前,与他并辔而行,压低嗓音问了一句。
谢治尘默不作声,一手伸出披风外,将一只手炉递过来。
这手炉精巧别致,镂空的白铜球内搁了小块的梅花香饼,系于腰间,拢上披风,仍有冷香扑鼻。
青罗侧眸,嫣然一笑,“多谢大人。”
谢治尘失神片刻,低声道:“公主对臣,不必言谢。”
出城前左右羽林卫负责护驾,虎贲营将士则于城外迎候。
圣驾出城门,行不到半里,不知何故,行速忽地减慢,前方隐约传来几声惊呼。
左羽林卫将军纵马折返,回禀:“陛下,方才道上遇见两只赤兔,委地不走,臣等原想活捉,双兔又拔腿跑了,臣已命人去追!”
随扈臣子闻言纷纷感叹,赤兔乃上瑞。
大周史上,只立国之初高祖皇帝曾得此祥瑞,并于石上获谶语:萧将代之。
皇帝尚未发话,二皇子喜道:“恭喜父皇!父皇圣德上达天听,上天特赐赤兔祥瑞。”
其余皇子、臣僚亦出言附和。
大周历次祥瑞多是百姓层报,按其等级,由礼部核查确认,或是皇帝下诏认之,皇帝亲见者少之又少,何况还是上瑞。
皇帝有意亲自前去查看,瞥了眼张司窈。
张司窈一贯善逢迎,此时良机在前,却面露迟疑,似乎有些惶惑,“陛下不如在此稍待。”
二皇子急道:“父皇,再等那赤兔便跑没影了!”
皇帝神色愉悦,轻夹马腹,笑道:“随朕去看看。”
前方士卒忙分列两侧,让出一条道来。
道旁密林不宜骑行,皇帝由王栖恩服侍着下马,被前后羽林卫簇拥着,步入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