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夜雨(97)
青罗合上卷宗,交还杨寺丞,“去岁宴客那日,弓士子在食肆做工,并未赴宴。”
杨寺丞接口道:“店家、跑堂都说他去的日子不定,记不清那日可曾去过。”
青罗想想问:“食客呢?”
杨寺丞回说仍在打探,守了好些日子,尚无眉目。
虽知劝说皇帝几无可能,从杨家出来,青罗还是去了一趟宫里。
万晖殿内沉香氤氲,东次间一架绢画屏风后隐约可见约莫半丈高的鼎炉,嘶嘶冒着烟气。
前世此时皇帝已开始服食丹药了么?青罗收回目光,随王栖恩进了西次间。
皇帝与钟离文盘膝坐于榻上对弈,张司窈站在一旁,脸色算不得愉悦。
彼此叙过寒温,青罗直言道:“父皇,儿臣深知弓之慎为人,绝不会做出舞弊之事。”
皇帝未语,张司窈插话道:“弓之慎勾结温某人才得以位列榜首,罪证确凿,公主难道还想替他脱罪么?”
钟离文落下一子,嘲讽道:“天师三番两次诬陷某也罢,某微末出身,没想到天师对公主亦如此不敬。”
张司窈忍着怒气,嘴上说不敢,却偷觑着皇帝神色,继续道:“陛下宽宏大量,多次给弓、温二人机会,他二人却冥顽不灵,始终不肯交代背后合谋之人,可恨至极。”
青罗心底冷笑,瞥他一眼,对着皇帝泫然欲泣道:“父皇,天师言下之意温侍郎并非主谋,而是受人指使,方才他又说儿臣为弓之慎脱罪,莫不是怀疑儿臣?”
钟离文转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笑笑:“天师疑心颇重,便是某已自证与其恶徒无关,天师仍在派人四处查问某的身世来历。”
皇帝抬起眼,曼声道:“天师,确有此事?”
张司窈自是否认,“钟离先生误会微臣了。”
钟离文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回过头去继续看着棋枰。
张司窈垂首不语,额上渗出汗来。
幸而皇帝只是皱了皱眉心,并未追问,对青罗道:“此事朕意已决,罗儿不必再提了。”
青罗正迟疑可要多说两句,王栖恩忽来禀报,陈丽妃身子有些不适,皇帝一听,起身便走。
张司窈朝青罗微一颔首,瞪了眼钟离文,拂袖而去。
青罗与钟离文同行至西宫门外,看似闲谈,面上俱都带着笑,实则钟离文低声道:“公主,温侍郎曾做过一首诗,张司窈以为诗中有一句是嘲讽他目不识丁。”
青罗若有所思地拧着眉,张司窈因此构陷温侍郎?
随即又道不对,单为此故,张司窈不至冒此大险。
“钟离先生近日见过谢大人么?他对温侍郎的案子怎么说?”
钟离文道:“谢大人这阵子没来翰林院,听说告了假。”
天近酉时,赤色晚照为薄暮的长安镀上了一层淡金的光。
马车穿过平贤坊坊门,青罗撩开车帘问:“谢大人可是住在附近?”
听薛虎称是,便吩咐他去一趟。
马车停在巷口,青罗整衣下车,薛虎在前引路,很快停在一户人家门前。
青罗仰头看了看,这宅子显然没大收拾,门上黑漆已斑驳剥落,门环锈蚀,只剩了一只。
谢治尘便是住在此处?
薛虎上前拍门。
不多时,吱呀一声,两扇门错开一道缝隙。
冯谙的脸出现在门缝中,他小心地向外张望,见是薛虎,松了一口气,放心将门拉开。
“公主,阿郎病了好几日了,并没声张,不知那些人如何得的消息,一日好几拨跑来探病,阿郎睡得昏昏沉沉,哪有力气应付他们?”
冯谙苦着脸,又道:“阿郎也不许收礼,小的每日拦他们就够忙了。”
青罗进了门,小小的庭院,两眼便看完了,“什么病?”
“风寒。”
冯谙瞥她一眼,欲言又止,心一横,还是说:“那日从公主府上回来,阿郎一夜没睡,在窗口坐了一整晚,下雨受潮,就病了。”
“病了也不歇息,仍照常上值,每日忙到三更半夜,又不肯吃药,就一直不见好。”
青罗站在廊檐下,往黑漆漆的窗口看了一眼,心道谢治尘因气她便如此作践自己么?
旋即否认了这个猜测,他素来持重,如今正值与冯相交接的紧要关头,岂会意气用事?
“现下正睡着么?”
冯谙嗯了一声,“好几日了,还发烧呢,时好时坏的。”
青罗仰头望了眼天色,他见了她,多半又要与她置气,且他这几日未入宫,温侍郎的案子未必知晓内情,加之人在病中,与他商议也无济于事。
“那我就不打扰谢大人休息了,改日再登门拜访。”
冯谙忙道:“小的这就叫醒阿郎!”
青罗拦住他,“不必了,让谢大人好生歇息吧。”
她刚走,谢治尘便醒了。
冯谙惋惜道:“阿郎,公主刚走。”
谢治尘鞋也没顾上穿,拖着沉重的身躯,昏昏沉沉地挪到门外。
巷弄中空荡荡的,哪还有半个人影?
冯谙扶着他,见他这副模样,要怪他又不忍,只嘟囔道:“都说公主走了,阿郎还不信。”
谢治尘屈指抵唇,咳嗽两声,问:“公主她,当真来过么?”
不足为患
“小的骗阿郎做什么?”冯谙委屈道,“公主还叫阿郎好生歇息呢。”
“是么?”谢治尘眸中掠过迟疑,转身往回走了几步,又问,“还说了什么?”
冯谙便将他与青罗说过的话,一字不落地重复了一遍。
谢治尘起初听着还好,及至听完,回房坐在床沿,脸色便阴霾得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