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夜雨(99)
起初有些发懵,很快便镇定下来,她心知争辩无益,回过头,没再看皇帝,敛衽拜道:“儿臣告退。”
说罢,转身便往外走。
皇帝怒气未平,似是未料到自己竟会因几句话失态至此,低头看了看手掌,又生出几分悔意。
王栖恩觑着皇帝脸色,追出殿外,关切道:“公主还好么?可要宣个太医来看看?”
青罗脚下未停,笑了笑,“多谢公公,我没事。”
王栖恩叹道:“公主莫怪圣上,圣上他正在气头上。”
青罗摇头,勾起唇角,看了眼湛蓝的天际,从未有一刻如此清醒,如此松快。
前世今生,这是父皇头一回动手打她。
父皇忌惮阿舅,忌惮她的驸马,忌惮与她有关的男子因她结盟,惟独不忌惮她。
因她只是个女子,又是他自小看着长大的,天真,无知,不知世故,一生中最紧要的事不过是嫁个心仪的驸马。
所以,在他眼里,她不足为患。
王栖恩又说了什么,青罗没留心听,在廊檐下转了个弯,遇见秦莞提着医箱跟在一名内侍身后。
王栖恩道:“陛下近日操劳,时常头疼,宣了秦医正来请脉。”
他既说了,青罗少不得关心一二。
“父皇日理万机,公公是身边人,要多劝劝父皇放宽心,保重身体。”
王栖恩点头应下,秦莞已到了跟前。
他见青罗面颊上几根鲜红的指印,眸色微微一变,行过礼,并不多问,揭开箱盖,取出一只小巧的瓷罐,递给青罗。
“公主,这膏药清凉镇痛,早晚各擦抹一次,几日便能好。”
青罗接过来,轻声道谢。
王栖恩瞧在眼中,自是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
青罗心知肚明,他大抵是瞧不上秦莞,换作老成些的太医,见了她脸上的伤便会当作没看见。
春杏见了青罗脸上的伤,心疼不已。
秋叶亦是锁着眉,净过手,来替青罗抹药,一面与她说些闲话,好叫她忽略面颊的疼痛,“公主,蓝娘子与她阿爹又送了些菜蔬来。”
青罗一时没记起蓝娘子是谁,还是春杏提醒说:“便是去岁公主自六皇子那恶仆手里救下的小娘子。”
青罗哦了一声,想起自那以后,蓝家父女便时常送些自家种的菜蔬瓜果。
春杏又道:“听说下个月要成亲了。”
青罗随口问:“是哪家的郎君?”
“说是自小一起长大的邻家郎君。”
青罗偏头在铜镜中照了照,挨打的这侧有点肿了,“替我备些贺礼。”
秋叶应下,拿玉匙沾了软膏,轻轻在青罗颊上晕开。
青罗嘶了一声,待那膏药涂好,坐在妆台前发起呆来。
废除常科一事总要经政事堂再议,谢治尘不会袖手旁观,她今日冲动了。
然而次日黄昏,贡院外便贴出了诏令。
青罗立即出府,也没乘车,领着春杏便去了谢宅。
冯谙见她来了,满脸欢喜,发觉她面上的红痕,立时双目圆睁,“公主,这是……”
被春杏一瞪,才讪讪地闭上嘴。
青罗听说谢治尘在,这回没等通禀,直闯到西次间。
谢治尘背对着门,站在书案后的架子前翻书,听她进屋,没如往常那般客套。
青罗也不在意,开口便问:“大人赞同圣上废除常科?”
谢治尘淡淡道:“不错。”
青罗忍着怒气,又问:“大人当真相信大周而今野无遗贤?”
谢治尘嗤笑一声,反问她:“依公主之见,弓之慎便是遗落在外的贤士?”
“大人瞧不起弓士子么?”青罗皱眉,“弓士子满腹才学,又有济世之心,当得起贤良二字。”
谢治尘稍稍侧首,望着窗外,暮色落在浓长的眼睫,眸中却闪过阴郁。
青罗目露失望:“大人取代冯相,成为大周史上最年轻的中书令,上任第一件大事,便是断了与大人同样出身的士子的路?”
谢治尘冷冷道:“断了又如何?臣若愿意,便是断他的头,亦无不可。”
鬼使神差
青罗看着他,似是在看个陌生人。
谢治尘找到他要的卷册,转过身,在书案后坐下,仍是未看她,只冷冷一笑,唇角勾起讥嘲的弧度,“公主想再嫁个状元郎么?可惜没机会了。”
青罗气得发晕,伸手在圈椅椅背上扶了一把,勉强站稳。
谢治尘听见椅脚擦过地砖的动静,心尖一颤,抬起头,见她安好才松了口气,随即瞥见她脸上的红痕。
青罗心道话不投机,不欲再与他争辩,缓了缓,深深看他一眼,转身要走,不料被他从后攥住了手腕。
谢治尘低头望着她,脸色阴沉得如同拂晓的霜天,他抬起手,想抚摸她受伤的面颊,指腹即将触及肌肤的剎那,又被火燎了似的收回。
“是圣上?”
青罗偏头躲开,未出声,便是承认了。
谢治尘放下的那只手紧握成拳,眼神阴鸷,“为了弓之慎?”
青罗淡然道:“与大人无关。”
谢治尘攥紧她的手腕,垂眸望着她依旧纤细的腰身,沉默良久,忽问:“公主的孩子,日后认何人为父?”
青罗眼皮一跳,侧过身去,没看他,仍是那句话,“与大人无关。”
谢治尘目光上移,落在她洁白柔软的耳廓,定住了似的,半晌,鬼使神差地俯身,衔住了那枚软玉似的耳垂。
青罗吃了一惊,霎时间,只觉耳根酥痒,灼热的鼻息盈满脖颈耳后,连带着一侧面颊又热又麻。
僵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回身的瞬间,犹带红痕的嫩颊擦过柔软的唇,她下意识地皱起眉,极轻地呻吟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