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只想当权臣(71)
襄君一听,也顾不得男女大防,匆匆入了内帏,果见戚言双眸紧闭,神情挣扎,额头沁出汗水。
他接过巾帕,亲手替戚言拭去冷汗。
床上的病患面色苍白,嘴唇微动,好像在说些什么。
他凑近去听,细碎的声音逐渐清晰了,仿佛是从胸腔中竭尽全力挤出的字——
“住手……我要见靖王!”
戚言的梦境混乱极了,无数记忆的碎片毫无关联地交替闪现。
她又一次置身于赤水河畔,尸山血海之间,举目皆是残肢断臂。
浓烈的血腥味令风也浑浊,黏腻的气息教人作呕。
秃鹫与乌鸦盘旋落下,叼食着死者的残躯。
转眼她又在公子奕府邸的庆功宴上,谋臣相聚一处,人人脸上挂着欢喜的笑,眼中却都盘桓着各自的算计。
靖王宫华美的红毯,襄国野地坍圮的土屋,马蹄踏过雪泥,千军万马,军旗招展……
一幕幕划过,似慢也快极了,直到绵密的雨水响起。
戚言像是被困在了这天。
“王上不见戚姑娘,还特地叮嘱,如您以死相逼,便由奴转告一句——”
“倘若阿言死了,还有谁能为戚家向寡人复仇呢?”
滂沱大雨连绵不绝,天也是灰暗的,地也是灰暗的,唯有行刑的刽子手,刀柄上绑缚一条红绳,艳得扎眼,红得刺目。
雨水落在脸上,混着泪水滚落,区分不出彼此。
这雨下得实在太大,让她仿佛要溺死在接连不断的雨幕中。
高台上,族人被绑缚在一根根木桩前,投来的目光有怨恨,有刻毒,更有人在咒骂她的惺惺作态,嘲讽如今大难皆拜她所赐。
唯有她的父亲,神情复杂地看她一眼,最终却只叹了口气。
那些怨恨与咒骂都是她罪有应得,而这个眼神,却困住她,令她一生都难以走出去。
药引
戚言霍然睁开眼睛,大口喘着气。
眼前还模糊着,有人影凑近。
她昏昏沉沉地辨认:“……世子?”
却是今夕不知何夕。
闵煜见她醒来,不由得松了口气,乍然听见旧称,便知道她仍糊涂着。
他温声应答:“是我,戚相醒了?”
眼前景象渐渐清晰,戚言的头脑也逐渐清明起来。
“国君怎么来了?”她嗓音沙哑极了。
闵煜将一勺水送至她唇畔,小心地喂她喝下:“我自然要来,戚相病倒,襄国的半边天都塌了。”
温热的水浸润了唇舌,干涸的喉咙也缓和许多。
她只是扯了扯唇角:“……我亏欠襄国良多,怎堪重任?”
襄君将手中的水碗放下,握住戚言的手:“切莫妄自菲薄,戚相乃是襄国栋梁,国之柱石。”
“国君不必宽慰我。”戚言抽了抽手,病中无力,原本动不了分毫。
闵煜感觉到她的动作,顺着她的力道松开,将她的手放回身侧。
小心翼翼,仿佛对待一件珍贵瓷器一般。
戚言阖上眼:“何须如此?我还没那么病弱。”
闵煜见她回避,不知是回避相国的重任,还是回避他。
只好说些别的话:“先喝药吧。”
见戚言并没有拒绝的意思,闵煜伸手将她轻轻扶起,让她倚靠在自己怀中,从侍女手里接过药碗。
黑褐色的汤药已经晾至温热,缥缈雾气悠悠升腾,卷着苦涩的味道,烈到呛人。
闵煜将一勺汤药喂到戚言嘴边。
戚言却侧过头,低笑一声:“这药闻着都苦,一勺勺地喝,简直是酷刑。”
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
她径自伸手扶了碗,仰头饮尽。
闵煜替她端着药碗,顺着她的力气,帮她灌完了整碗药,最后将勺子又递到她面前:“还差一勺。”
戚言刚喝了整碗药,正苦得皱眉,此时见国君作为,不由气得发笑:“我就说是酷刑。”
闵煜在一旁哄着:“戚相莫气,是我不对。”
“哪里敢怪罪国君?”戚言嘴上不饶人,却也低头喝了药。
闵煜为她拿了清水漱口。
饮过水,口中苦味淡退,仍留有一些固执地缠在唇齿间,连带这那股药味,于口鼻间缭绕,挥之不去。
戚言:“国君事务繁忙,不必为了这些琐事,在我这里空耗光阴。”
“出行一程,回来你就病成这样,让我如何安心?”
闵煜扶着她:“医师说寒症还牵动了旧伤,那道箭伤也是因我之过。我来看看你,也是正当的。”
算来算去,都是受他牵累。
“这怎能归罪于国君?”戚言精力不济,喝完药又合上了眼,靠在国君怀中也懒得动弹,“都是我欠的债,罪无可恕,虽死难偿。”
听她这样说,闵煜皱了眉,仍是温声安抚:“过去所为也是谋臣本职,是靖公子误你良多。”
“不,不,是我选的他,是我选错了他。”戚言喃喃。
心结之深,难以宽宥。
她忽然道:“国君说喜爱我……”
闵煜心中一动,这是自那日之后,戚言首次提起。
戚言病重,他本心无旖旎,可此时两人相依相靠,低声耳语,情状像极了爱侣。
他轻声道:“是倾慕、爱慕。”
戚言也没有固着地和他咬文嚼字,只是接下去道:“……故而心有偏袒,实际不值得国君看重。”
闵煜的手抖了一下。
“并非偏袒,”他道,“戚相才情,可抵千军万马。”
“千军万马?”她似是觉得可笑,“不过是些小聪明罢了,计谋越是深,错得越厉害,早知如此,我何必卖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