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只想当权臣(80)
戚言敛起笑容,冷哼一声:“说得甚么话。”
襄君何曾是羊,王姬又何曾是虎呢?
不过是沾了天子的权欲,本该荣耀一国的王姬婚事,却成了谁都不想碰的烫手山芋。
但此事之于襄国,又与靖国不同。
靖乃万乘大国,一方霸主,就连僭越称王之事都早已干过,违抗王命便也抗了。
不要说靖王真情实感地演上了这么一出,即便是不演,靖说不娶,王室又能奈他何?
可襄国毕竟贫弱许多,真要叫板王室,未免气弱,再有个不敬之罪,被哪家邻国揪了错处,料理不好,恐怕又得是个灭顶之灾。
眼下不止闵煜忧心,就连戚言也目露沉思。
戚相食指在桌案上轻敲着:“国君待我想想,实在不行……”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未尽之言消失在唇齿间。
闵煜不知她未出口的那半句话究竟是什么,只觉得嗅到一丝不平常,似乎极为大逆不道,不至万不得已,绝不动用。
只是事情的转折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使者接了新的天子令,正要动身前往襄国。
可一道新的密令紧追而来,将那诏令追回了。
与此同时,王畿传出天子驾崩的消息。
“王姬怀抱幼子登基,代为听政。”
戚言阅完竹简,将它投入火盆,缓缓烧去。
此时已过了春祭,四处的积雪都开始逐渐消融,只是戚言一贯畏寒,是以炭火未歇。
这大约是戚府上唯一称得上奢侈的东西了。
貍奴也喜暖畏寒,与她一同缩在屋子里,全然不顾主人正在忙于天大的正事,娇气地往她怀里钻。
戚言也纵容它,放任这团毛绒在她怀中寻摸好位置,舒服地窝起来。
轻手抚摸那身柔软皮毛,猫儿喉间便“咕噜咕噜”地发出餮足的声音。
襄君一如既往地坐在桌案的另一边,目光也自然而然落向那貍奴,口中却记挂着王畿:“天子年富力强,正值春秋鼎盛的年纪,怎么消息来得这么突然。”
戚言笑:“是啊,怎的如此突然。”
大约是有人终于忍无可忍了吧。
她叹息:“王姬竟是个有趣的人。”
闵煜闻言点头:“临危受命,确实心有丘壑。”
如今王室衰微,天子驾崩得早,膝下唯有一子,尚且婴幼。内有豺狼,外有虎豹,要靠一己之力撑起门庭,恐怕大不容易。
戚言望着他,眼中意味深长:“天子既崩,使者来报后,诸侯自当前往奔丧,此番我与国君同往。”
初遇
既为天子奔丧,诸侯仪制必要齐全,车马行路缓慢,要走两个多月方可到达王畿。
因有护军相随,是以期间所行多为乡野之地,夜间都是扎营休整,偶尔才入城池补给。
戚言曾在靖国时,跟惯了行军,也不觉得多么辛劳。倒是冬去春来,行于旷野之上,脚下的土地逐渐泛起绿意,心境都开阔许多。
“……野味只能挑野禽野兔这些小个头的,再大些,皮肉就太硬了,刀也切不动,更是难以入口。”
已是傍晚,野地里扎了营,架起炉灶。襄国的国君坐在锅炉边,亲自拿匕首往锅中片着兔肉。
时至初春,天气和暖起来,衣裳也单薄,春风一撩,便轻轻拂动起来。
戚言望着他,忽地笑:“国君之于野味,倒是颇有心得。”
所谓君子远庖厨,哪有一国之君亲手做这等杂务的。
闵煜抬头望她一眼,眉间浮起笑意:“早年遍访襄国,总在山野行走,免不了要为吃住烦忧,后来那三年更是四处奔走,踏遍河山,没有几分手艺傍身,恐怕真要饿死了。”
说来襄国世子虽然占了嫡长的名分,可在襄廷的境遇,并不比当年的靖国公子奕好上多少。
因着政见之故,他与世族颇有矛盾,遭到的反对、排挤、废长之请奏,乃至暗杀都多不胜数。
以至于他本该意气风发的少年时期,不是陷于贫苦之地,便是落于万人为敌的困境。
后来襄国陷落,就更是坎坷。
可戚言看他眉目舒朗,宛若清风明月,不见半分阴霾。
“国君不曾怨恨吗?”
“怨恨?”闵煜片完了兔肉,将余下的骨架斩成几段,一并煮了进去,他听到戚言的话,认真地想了想,笑着道:“曾经确实有那么一刻,心中升起过怨恨。”
那是在赤水河畔,两军战场上。
他从昏迷中惊醒,浑身伤痛早已麻木,只撑着一口气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
一眼就看到了戚言——
那靖国的贵女衣着华美,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眼神冷漠至极,很难说是将他放在眼中,或是从来目下无尘。
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这位女谋士,可他仍旧一眼将她认了出来。
除她之外,还有谁能身居战场,血不沾身?
除她之外,还有谁能轻蔑群英,漠视凡尘?
高高在上,仿佛置身事外。
可她究竟凭什么置身事外?
闵襄的国恨家仇,快要压弯了他的脊骨,可之于她而言,这灭国的功绩,却连一丝笑也换不来?
彼时正是夕阳西下,金红色的光芒淡漠地洒下,鲜血染红的赤水浮跃着金鳞,断剑残盔也折射着刺眼金芒。
缀在满目的猩红之间,耀眼到晕眩。
闵煜抬头望着她,几乎要将脖子都折断,才能看见她的面容。
他恍惚间觉得自己像极了蝼蚁,什么样的挣扎都只显得可笑至极。
他也确乎笑了,很快也看见那宛若天上人的贵女,眼中浮起一丝讶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