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只想当权臣(81)
他从身边摸到一把剑,也不知是谁的残剑,或许是襄国人的,也可能是靖国人的,总之握住一把剑柄,勉力支撑自己站起来,举剑朝那贵女杀去。
仅仅两步,他眼前一黑,跌落下去,顺着尸山滚到了那匹黑马的脚下。
他费力地睁眼,阵阵发黑的视野里,终于看见女谋士脸上似有动容。
可惜了,他是真的想要杀她,但实在强弩之末,油尽灯枯,力所不能及了。
最后一刻,他想,自己死守国门,虽力有未逮,也算对得起襄国了。
再醒来时,他几乎以为自己已入幽泉。
四下皆是一片漆黑,耳边传来阵阵水声。
他睁着眼愣怔恍惚许久,摸索着撑起身,才发现自己原来飘荡在一叶木舟上。
身上的伤口已被妥帖地包扎好,连衣物都换过一身。
手边是一只包袱,里面放了许多内服外用的伤药,并一些钱粮。
是谁救了他,不做他想。
有一刻他是恨的,他不明白戚言为什么救他,分明所隔灭国之仇,她却不许他死,她却对他施以救命之恩。
他该恨她吗?
该恨她毒计灭襄,恨她只为主公政绩便降灾于一国,恨她不成全他死守国门的忠义,恨她视天下人为蝼蚁。
可她却背着效忠的主公,放他这襄国余孽一条生路。
教他连恨都不能痛快地恨。
救命之恩的涌泉相报,能不能抵得了灭国之恨的滔天血仇?
大约是抵不了的,他唯有杀了她,再自刎将这条命还她。
他恍然地想。
在他面前,其实唯有绝境。
木舟随波摇晃着,好似无根的浮萍。
他茫然地看向前方,那一片漆黑,尽是空茫茫的,就像他的前路,不知自己是为了什么。
他究竟做错了哪里,让他的余生只留下了怨恨?
四下暗极了,他不知眼下的时刻,只觉得此时的夜,比他初初醒来时还要还要深。
忽的,那远方的重山间亮起一丝金辉,刺破了黑夜。
那金辉缓缓升起,脱开群山掩映,变得光芒万丈。
这金芒亦是耀目的,引得他移不开眼睛。
直至金辉将他拥了满怀,直至那耀眼金光遍洒天地。
黑夜褪去,唯余一片辉煌。
是日出了。黎明到了。
黑夜已经过去,朝阳已然升起。
他忽然感到心中一空。
连那千缠百绕的怨仇也暂时忘却。
他还未死,襄国便没有亡。
无论如何,他还未死,前路即便千难万险,襄国也不会亡。
一把碧盈盈的野菜滚入了翻腾的锅里,混着各色的谷米与兔肉,煮成一锅热气腾腾的粥。
闵煜盛了一碗,用粗布迭了几迭,垫在碗下递给戚言。
戚言仍然沉浸在他的述说中,没有立时接过。
闵煜笑道:“谁能料想因缘际会,靖国的第一女谋士,终究成了襄国的臣子?”
戚言回过神,接过了陶碗。
“绕了这么一大圈……还得谢过靖王宫再遇,世子不杀之恩。”
闵煜笑了笑,又盛了碗粥:“当年,也不是立时就不恨的,在那之后的三年里,我每日每夜都在翻来覆去地思索,试图为自己的怨恨找一个出路。”
人的想法总是反复无常,何况身处那样的绝境。
的确是段苦闷的日子,相比起被襄廷打压的曾经,那时他还有振兴襄国的理想。
可在那三年,连襄国都不复存在,只有一个虚无缥缈,名为“复辟”的期望。
身体上的乏累不过是停下来歇一歇便能渡过,精神上的疲惫却教人如溺水般喘不上气来。
“在那三年间,又有许多小国覆灭,它们或被他国兼并,或被庶人推翻,归于荒野。似乎都只是寻常事。”
“忽然有一天,我觉得不该去恨谁,徒劳地消耗精力,而该将每一分心绪都放在眼前的事上。复辟襄国,让襄人免于欺压,过上曾经向他们许诺过的好日子,这才是我该做的。”
春风拂过原野,将面前的炉火也吹得摇曳。
戚言听完闵煜的一番话,缄默地饮着粥。
没滋没味地喝完一碗,襄君问她是否还添些,她摇头拒绝了。
闵煜见她神情,大约心绪繁杂,吃不下什么,也没有再劝。
恰好随军的华族长整理完军务,来与国君禀报,闵煜另取了陶碗,盛了粥请他也饮一碗。
这可是国君亲手煮的肉粥,华氏族长难免受宠若惊,五大三粗的汉子,不怕烫也没什么文雅的作态,抬手往嘴里一倒,三两口就喝完了。
“华族长好胃口,再来碗?”闵煜笑着问。
这点粥对行伍之人而言,塞塞牙缝犹嫌不够,有的吃自然多多益善。
不过华氏族长饮完第二碗,咂咂嘴,慢慢回过来点味儿。
“不对啊,”他有些探究地看看自己的碗,又望了眼锅里,“怎么一点滋味也没有?”
是他口味重了还是怎么?这俩人方才没一个尝出来的吗?
闵煜盛粥的动作一顿,好像、似乎,是忘了什么。
他颇有些尴尬:“适才……光顾着说话,似是漏了放盐。”
戚言看着他窘迫非常,忽然笑了:“怎么能是忘了?分明是国君念及盐贵,愿与黎民共苦。”
闵煜闻言也笑,颇有些无奈:“戚相倒是会为我找补。”
其实是打趣吧。
.
一路行了将近三个月,终于抵达王都。
一路奔波,风尘仆仆,为全礼节,一行人先休整一日,方才递上呈文,奏请入宫吊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