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女人的认知中，绝大多数时候竹生都是沉默寡言，很少有过分大的动作，不声不响，沉静得犹如一块河中磐石。

由于从小习武练剑，他的脊背也比绝大多数的男子都要挺拔坚硬些。

是以，林斩霜还没有见过他有如此失态的时候，哪怕为她连着演习三四套剑法也不曾。

随即，女人不自觉敛了下眉。

在不停歇地练了一夜剑后，竹生的体力彻底被耗尽了。

体力的流失会令思想有片刻的麻木，就连五感也会变得迟钝了许多，直到林斩霜第三次出声时，他才恍然回过了神儿。

“师父，你怎么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竹生先是一怔，随即慌乱地擦净了自己面上的汗珠，紧张地转过了身。

“没、没什么。”

竹生全身僵硬地握紧了手中的剑，望着面前的女人，生怕对方瞧出自己的异常。

瞧见她一身利落打扮后，竹生随即又语气极快地补充说：“你是要学剑吗，我可以马上开始。”

林斩霜瞧出了竹生面上一闪而过的疲惫，于是便没开口提学剑的事，而是冲他浅浅扬了下唇。

轻声道：“我来是想同师父说件事。”

说着，林斩霜将手中打包好的油纸拆开，双手递到了竹生的面前。

“师父吃了吗，这里是我新做的红糖烙饼，要不要尝尝？”

竹生闻言惊讶地望了她一眼，随即目光便不受控制地落到了她手中的红糖烙饼上。

这烙饼他曾见过自家少爷吃过几次，可每次吃，少年的面上都会浮现开心或幸福的神色。

竹生从没体会过幸福是一种什么感觉，可他却无比地笃定，那就是幸福。

比起幸福，他最多尝到的是疼痛与羡慕。

疼痛是苦，羡慕是酸。

人在感到幸福时的表情与它们截然相反，那肯定是甜吧。

竹生恍惚地想，就像自己面前的红糖烙饼那样甜。

蓦地，竹生生出一股强烈的渴望，渴望尝尝这个递到自己手边，不是他心惊胆战偷来的幸福，到底是什么滋味。

“多、多谢。”

烙饼刚一出锅，便被女人包了起来，所以被竹生拿在手上时，还是热的。

明明不是特别烫的温度，竹生捧着烙饼的动作却十分的局促与不安。

他望着手上烙饼中间的那些红色糖浆，觉得心脏好似也被淋了层粘稠的浆液，跳动起来有些费力，一下一下顶得胸腔咚咚作响。

一时之间，竹生竟不知该从何处下口。

正当竹生鼓起勇气，想要咬下一块饼边时，忽听身旁的女人开了口。

“师父，我要走了。”

“以后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话音既落，竹生指尖不受控制地一颤，随即便眼睁睁地瞧着手中还未来得及吃上一口的烙饼，如昨日那只他无法抓住的残蝶。

重重地跌到了地上。

五十六个马奴

“所以特来向师父道个别。”

林斩霜这番话刚刚说完, 便瞧见竹生手中的烙饼突然掉在了地上。

她随即拦住了对方想要去捡的手，温声说道：“师父，地上那个不能要了，这里还有新的。”

然而竹生却没有再动, 他的勇气已经在方才彻底用尽了。

竹生认命地想, 他确实不该觊觎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纸蝶是。

红糖烙饼也是。

“少爷知道此事了吗？”

好半晌，竹生才重又出声, 嗓音中意外有些干涩低沉, 听得林斩霜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却并未放在心上。

女人抿了下唇, “我会寻个机会告诉他的。”

竹生闻言, 有些苍白的唇瓣翕动了几下，很想问对方为什么不会再回来, 可终究没能说出口。

转而言道：“少爷知道后, 肯定会伤心的。”

这也是林斩霜一直在担心的一个问题。

三个月相处下来, 林斩霜早已摸清了楚今燃的性子。

已经能料想如果对方得知她有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回江州后，会是什么反应了。

所以，林斩霜打算瞒下这点, 让楚今燃当她和旁人一样, 只是正常地入京赶考。

即便有朝一日他发现自己被骗后，也该是很久之后了。

到那时，楚今燃应当会很恨自己，不过不要紧, 他小孩子心性，恨得快、忘得也快。

不出两年, 对方便会彻底忘记她这个只会戏耍和惹哭他的坏女人。

随后，楚玥会给他相看合适的妻家, 他会嫁给一个无论是长相、家世还是性格皆上乘的女子。

对方会因他的出众的家世与外貌而敬重、喜欢他。

楚今燃也会一生荣华富贵，会在自己妻主的呵护下逐渐老去，他们或许还会生两三个孩子......

林斩霜平静地想。

片刻后，她冲竹生淡淡一笑，“少爷年岁还小，我想用不了多久，他就该把我给忘了。”

然而竹生听后却沉默着摇了摇头，面上的神情忧心忡忡。

他知道，楚今燃绝不可能会忘。

因为竹生到现在都还清晰地记得，当年主君去世时，自家少爷的反应有多么的强烈。

他先是抱着主君的尸身不肯撒手，哭得歇斯底里，中途甚至几度昏厥了过去。

而后开始仇视每一个想从他身边夺走父亲的人，不允许对方靠近一步。

就连自己的母亲也不例外。

最后还是下人们趁着楚今燃哭到昏厥的时候，偷偷安葬的楚主君。

楚今燃因此还同楚玥断绝过母子关系，觉得都是因为对方没能及时回来才害死了自己的父亲和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