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菊生所言，楚今燃十分看重林斩霜送给自己的那些礼物。

甚至在他心里，自己拥有的所有首饰珠宝加起来都比不过那只蔫了的花环珍贵。

楚今燃生来便锦衣玉食，所以从不在乎身外之物。

同时也因为自幼父亲离世、母亲又常年不在身边而缺少关爱，导致他更看重感情，无论是亲情抑或是爱情。

在乎到甚至到了偏执的地步。

这也是为什么黄阿公在见林斩霜第一面时会说出那样的一番话。

毕竟无论是事还是人，皆容易物极必反、情深不寿。

楚今燃爱极了林斩霜，并笃定对方的心中定然也有自己。

然而女人若即若离、反复无常的态度却总是让他陷入莫名的焦虑与恐慌之中。

从而愈发地疑神疑鬼、患得患失。

一会儿害怕林斩霜根本就不喜欢自己，一会又担心林斩霜会喜欢上别人。

楚今燃也曾多次试过逼对方承认对自己的心意，最后却总是铩羽而归。

渐渐地，楚今燃便学会了论迹不论心的道理，学会了自我安慰。

他不再执着于想要亲耳听到林斩霜也爱自己的回答，而是退而求其次地将对方为自己做的所有事、送的所有东西，当成了她也爱他的证明。

以此来消弭女人不肯承认他们之间感情而带来的失落与难过。

直到最后，养成了每日都要看一遍这些自己实实在在拥有着的‘爱意’，才能安心睡觉的习惯。

因为只有这样，楚今燃才能暂时抚平自己那因等待而逐渐焦灼塌陷的内心，才会有继续坚持下去的信心和勇气。

而如今，他视若珍宝的爱被人不知何时偷窃了。

就像是一个即将饿死的乞丐，好不容易被人施舍了个包子，却被另一个乞丐给偷夺了去。

哪怕只是一丁点儿，也是令人无法原谅之事。

心爱之人被觊觎，心爱之物被偷窃。

两条底线在同一时间被同一人践踏。

这对于生性高傲、占有欲又极其强烈的楚今燃来说，是一种剧烈的打击。

他感到无比的愤怒。

不仅是自己作为楚府少爷的权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僭越与侵犯。

还因竹生这个身边人的背叛！

今日竹生做的每一桩每一件，都精准踩中了楚今燃的死穴，并在其上狠狠磋磨。

在如此尖锐的刺激下，楚今燃怎么可能不愤怒、不崩溃？

他杀人的心都有！

“少爷息怒，仆愿意接受任何惩罚，少......”

孰料竹生话还未说完，另半张脸就又重重地挨了一巴掌。

“贱人！”

楚今燃望着他的一双杏眼红得几欲滴血，其中有水光隐约闪烁在其中。

平日里，少年从来没有动手打过身边侍奉的下人，即便是经常说错话的兰生，受过最重的罚也只是去打扫几天吁暖舍。

一是楚今燃不屑，二是毕竟朝夕相处，到底是有感情在的。

而如今，他接连扇了竹生两巴掌，直扇得手掌发麻，心中却依旧怒恨难消。

“你怎么敢！”

“你怎么敢的！”

好半晌，楚今燃才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

竹生闻言头垂得更深了，心中愧疚难当、无地自容的同时，也获得了一丝丝的解脱。

他甚至希望楚今燃再多打他几下出出气，这样自己的心里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竹生张了张口，声音异常的涩哑，“对不起，少爷。”

瞧见对方只是道歉而不解释，仍旧一副风雨不化的顽石模样，楚今燃心中怒意愈盛。

他宁愿竹生狡辩说自己只是一时兴起、出于好奇，也不想听对方一次又一次地向自己道歉。

不解释加道歉，等于承认。

竹生在向他承认，自己对林斩霜生了情。

这一刻，少年心中恨意滔天，他抄起一旁滚落地上的枕头，不要命地往竹生的头上身上砸去。

一下又一下。

口中嘶吼道：“你明知道那些东西对我有多重要，你还偷！”

“贱人，明知道我有多喜欢她，你还要跟我抢！”

“你安的是什么心！”

竹生没有躲，任由沉重的荞麦枕头如雨点般砸到自己的头上、身上。

他知道，这些都是自己应受的。

当初自己在偷藏下那只纸蝶时，便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只不过竹生没想到，这一天竟会来得如此之快。

楚今燃一直这样拼命地在竹生瘦削的身上发泄着怒火，直到枕头被打脱线，无数黑褐色的荞麦粒哗啦一声从中涌出，撒了满地。

他也随之力竭似地往后连退了两步，才勉强站稳脚跟。

此时的楚今燃，全然没了方才盛气凌人的模样，他微佝着脊背、双肩塌陷，背影罕见的颓唐无力。

头上精致的首饰歪斜着，几缕发丝飘荡在颊旁，使得原本昳美的容貌少了几分难以逼视的锋利，如一尊冰雕就的美人，即将在烈阳下分解破碎。

令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少年双眼依旧猩红一片，不过比起之前的愤怒，更多的是失望和懊悔。

他垂眼，一字一句道：“我真后悔，当初为何坚持要阿爹赎下你。”

“若是不那么做，你现在就是花楼里一个人尽可妻的伎子，她瞧都不会瞧你一眼。”

“我真后悔！”

竹生闻言，倏地抬起了头。

发现不知何时，少年已经流了满脸的泪水。

再没什么，比亲耳听到恩人说后悔救下自己更令人无措与羞愧的事了。

竹生心中大撼，当即膝行几步到了楚今燃的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