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枕席(105)
“叫大夫了吗?”
云暮语速极快,目光定定看向坐在床边的关嫂。
“少东家骑马去州府找坐馆大夫了。”
关嫂手上满是猩红,平日爽利干脆的声音十分淡漠, 方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她一只手拿着块帕子,正不住地抹去关山南胳膊上冒出的鲜血,仿佛要把那血擦干净一般。
见她们来了, 也只直愣愣拽着小安往床前面一推, “我是怕这孩子见不上她哥最后一面。”
“嫂嫂且先让开, ”
云暮声音抖的不行, 很有些声嘶力竭意味,她伸手搭在关山南垂下的胳膊上,冷汗脉搏快而弱, 转身冲关嫂道,“将他的胳膊曲起来,哪个垫布, 再扯一根布条给我!”
宽宽的布条紧紧绑在手臂腋窝处。
粗重的喘息夹杂着血沫的咳嗽一阵阵翻涌,听的人腿都在发软。
但大臂上的血止住了。
汹涌激烈的情绪慢慢褪去, 云暮手脚发软。
可是还不到时候,关嫂的神情依然木木的,但空洞的眼神中有了期待。
两个孩子吓得懵神,小安满脸是泪,关嫂一言不发。
屋子里静的如同坟墓。
云暮想了想,轻声道,“小安带着大牛小宝去外面等一等,我去烧些开水吧,或许等下大夫来了要用。”
“段大夫里面请!”
哐当,院门开了。
徐不疾急匆匆赶了进来,身上背了药箱,步子迈得极阔,身后竟是跟了个神色平静的中年医者。
他冲云暮点点头,面露关切。
云暮的心终于落回了心口,却听当啷一声,关嫂手中的烧火棍掉在了地上。
果真还是要用热水的。
厨房里,关嫂猛地往灶眼中塞柴火,嘴唇止不住的颤抖,“我真怕我这寡妇再将他克死。”
“嫂嫂放心,段大夫是神医,关大哥已然是没事了。”
她这不是最亲近的人都如同劫后余生,关嫂的感受云暮只想一想,便觉得痛彻心扉。
云暮垂首望去,关嫂脸上的愧疚让人看的心里发软。
关山南同徐不疾分开之后,遇到了两个带刀的大戎异族,话都不说一句,上来便冲着他心口去。偏关山南手中是给关嫂买的南边来的山楂樱桃脯,下意识的一蜷一护,那一刀便扎在了胳膊和脸上。
“便是为着嫂嫂和大哥的孩子,也要撑住,”
云暮思来想去,也只轻声安慰,“往后哥哥嫂子还要带着这孩子去放风筝呢。”
想想以后,眼前的难便不算太难。
“我这般的寡妇,哪里值当他用命去护?”
关嫂神情依然有些木讷,只絮絮重复着,“不值得,不值得……”
“嫂嫂!我哥醒了!”
小安掌心砰砰砰敲着门框子,把云暮吓得一激灵。
还没等云暮反应过来,关嫂已是只留了个背影给她。
云暮端着热水进门的时候,天光已然黯淡擦黑。
而徐不疾正一个人坐在堂屋的饭桌前,他发冠散乱,本是黑灰色的长袍下摆满是泥点子和尘土,鞋子丢了一只,而穿在脚上的另一只像是在泥水中泡过。
他看看云暮,又看看那位径自十分有条理收拾药箱的段大夫,神色中很有几分手足无措的尴尬。
云暮看到他便没有来由松了口气,只勉力冲他扯扯唇角,他便要来接那盆热水,不想他刚迈出一条腿,另一只鞋竟留在了原地。
徐不疾的耳朵肉眼可见迅速红了起来。
云暮摇摇头将热水端到里屋床边,才看到屋中的场景——关嫂大颗的泪珠子正一颗颗砸在关山南脸上,小安搂着大牛小宝哭着。
“你,你莫哭,那我一个黄花大小伙……好不容易…有老婆,当然得宝贝着……”
关山南的胡子为着清理伤口方便,已然被是刮了个干干净净,伤口肉乎乎的肿了起来,整个脸肿的眼睛都看不见。
“你……不要,不要因为我往后不俊了,就不要我…”
关嫂破涕为笑,没忍住在他腿上轻轻拍了一下。
云暮低头看去,长长的疤痕贯穿整个脸颊,想来往后便是个凶神恶煞模样。
关大哥没有生命危险,关嫂的自责也被自家夫君化解,小安和孩子们已经大着胆子去握父亲的手。
分明是很温馨的场面,云暮却忽的想哭。
因为她忽的想起阿娘。
如果崔琰说的是真的,阿娘的脸上也是这样深深的一道,竟是自己亲手划的。
云暮控制不住去想。
那时候阿娘该多疼呀。
她有没有像关大哥一样,流那样多的血?有没有脸颊肿的不成样子?有没有这样多关心她的人围着,小心翼翼的帮她清理伤口?可她甚至从外祖家逃跑了,如何有人心疼她呢?
云暮眼眶热热的,又酸又胀。
幼年时,她曾经见阿娘照着镜子画眉,却忽然伏案静静哭泣,云暮也爱漂亮,自然知道阿娘多伤心。
她难过又好奇,便趁着阿娘睡着,用指尖轻轻触碰那道疤痕的边缘,比阿娘白色的皮肤更白,疤痕紧绷绷的,触感很奇特,是硬硬的光滑。
“怎么弄的爹的也不知道,爹爹见你娘的时候,她脸上就有疤痕了,”
云暮记得,她被爹爹抱起来的时候,因为悲伤而紧紧搂住他暖暖的脖子。
爹爹说,“年年不哭,那是你阿娘勇敢的证据,你阿娘是世间最勇敢最厉害的女儿家,我们尊重阿娘的秘密好不好?”
“叶姑娘?”
徐不疾面露关切,从外间进来时,他已经穿好了唯一一只鞋。
“看着他们这样,我便忍不住想起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