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暮静静跪坐在佛前破了边角的蒲团上，胸口控制不住的剧烈跌宕起伏。

她没有办法说段大夫说的不对，可她却不觉得段大夫说得对，甚至于她如今还叫自己叶乔。

云暮陷入难以证明的困惑。

蒲团离佛像很近，仰头时，可以看见佛像剥落到只剩一点的红漆。

那就这样坐一会吧，她想。

闭上眼睛，云暮听着身后小沙弥静静踩着屋檐下的积水，缓缓走过，像是在地面上行舟。

小沙弥走动的声音委实不算小。

徐不疾一直盯着那道打了补丁的佛袍，直到身影彻底消失在了视线中。

他环顾四周，目光坚定的望向大殿内安静跪坐的的纤秀身影。

如同做贼一般，徐不疾轻轻撩开袍角，静静跪下，极为迅速的许愿，叩首，起身。

拍去膝盖和袍角的尘土，当他做完这一切的时候，前面的身影依旧入定一般，未曾动弹。

徐不疾笃定，云暮还没有回头。

因为此时此景，他的愿望太过简短，太过强烈，以至于不假思索——他只是想恳请漫天神佛保佑，跪在他前方那个女孩的心愿能够实现。

“劳你久等了。”

云暮转身的时候，撑着伞的青年正负手向山外远眺。

他肩宽，屋檐并不能完全将他的身影罩着，晶莹的雨珠蹦跳着，连续不断从他的蓑衣一侧滑落，在地上积下深色。

发丝随风浮动，他一席素白麻衣不见仓促，反倒显得背影淡然幽远，竟能看出几分禅意。

“好巧，叶姑娘。”

“好巧，徐东家。”

徐不疾转身时微微笑着，露出几分促狭，“这般春雨倒是来的意外，可否容我蹭一蹭叶姑娘的马车？”

云暮细嫩的指尖戳一戳白得无瑕的脸颊，她故作沉思片刻才点点头，“嗯，还算顺路，我要驾车的师傅在徐家的货栈将你放下便是。”

第51章 马车

相较于马车中粘稠的空气, 摇摆不定的的颠簸显然已经不算什么。

或许是因为马车太小，或许是他们靠的太近，而徐不疾的脸胀的彤红, 云暮觉得车厢中的空气变得粘稠而炙热, 仿佛呼吸都缓慢的困难。

因着这一阵在外奔波走货，徐不疾比前阵子瘦了许多, 轮廓上便显得硬朗, 也晒黑了许多, 但云暮依旧可以看见他的脸颊、耳朵都变得通红。

不知怎的, 云暮看着他便想起来十几岁时，村里那个总红着脸塞一把野果子到她手中的那个五六岁的小胖子。

其实小的时候，云暮总是不断接受善意的。

无论是在权贵还是平民之中，美貌从来都是稀缺资源, 更何况云暮生就一副好脾气，跟谁都是个笑模样。

比她年岁小的孩子爱围着她打转，比她大的哥哥姐姐喜欢逗她玩, 就连东家的抠门嫂嫂扯了花布都会留一个角给她做布娃娃。

直到云暮成了大姑娘, 成了一个貌美的女人, 成了一个价值不菲的物件。

但是此时此刻, 她在徐不疾的脸上竟然找到事熟悉的影子，一种既喜欢她的美貌，又真心诚意的想待她好的感觉。

“听那掌柜的说, 这牡丹花的花样子是京中最时兴的，听说许多官家贵女都订了货，我就觉得, 我觉得与你十分相宜……”徐不疾说着说着，声音变低了下去。

云暮扬起的脸颊上绽开了笑意, 脸颊两侧柔软乌黑的鬓发软软贴服，小巧的鼻尖上微微翘起，唇边小窝甜美可人，让人瞧着便忍不住想跟着笑。

徐不疾脑海中却浮现她救关山南那日满手满身的鲜血。这样的女孩，值得世间所有的美好。

“我就是觉得旁的姑娘都有那样多的绢花，但是你却十分素净。”

徐不疾挠挠头，“别人都有的，你也要有。”

“我可不是什么官家贵女，”

云暮从徐不疾身上找到熟悉的善意，也从这善意中得到自己明确的答案：无论血脉亲缘，她的爹爹只有一个，吴州秀水村的随秀才，那个会把她放在脖子上骑大马，总是看着她笑出满脸褶子的小老头。

方才那由着段大夫带来的担忧和纷扰忽然便散了，云暮笑得更明媚起来。

大千世界人有千般面孔，却只一副心肠，云暮确定自己看到徐不疾永远都不会想起崔琰。

他只是独一无二的徐不疾。

“伸手，”

云暮冲着徐不疾轻声道，就像他曾经对她说的那样。她看着徐不疾亮晶晶的眼睛，神情专注。

徐不疾的手甚是宽大，掌心、虎口有厚厚的茧，散着浅浅淡淡的黄，一个素白锦缎绣松柏的细巧荷包便轻轻悄巧巧落在正中央。

“好看吗？”

云暮抿唇笑了起来，她看到徐不疾的眼睛熠熠生辉，亮的出奇，脸颊更是红的像冬日里挂在树上的柿子。

担心失去吗？

心脏紧紧缩成小团，却又像要猛的胀开，云暮自然是担心的，可是如果不完完整整的告诉他自己的过往，便失去了更爱一步的可能。

就像是爹爹和阿娘那样。

云暮如今清楚的知道，比起混沌的爱慕，自己想要对彼此清澈见底的感情。

如果徐不疾知晓她曾经冷血的抛弃自己的女儿，也依旧心悦于她呢？

云暮想任性的赌一把。

“看来这车厢里实在是太热。”

云暮轻声笑了起来，“徐公子，你想不想听听我从前的事，再决定要不要这荷包？”

可徐不疾却径直将那荷包挂在了腰间，笨手笨脚捆了个结结实实的死结。

他说，“我只怕你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