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枕席(110)
松烟也想不起国公爷夜里抹黑去饮马巷口那棵破树前面站了多少次。
他只希望国公爷能赶紧把随姑娘哄回来,不然他安排人在京中置办的那大笔嫁妆岂不是打了水漂?
不过看这架势倒也不容易。
松烟撇撇嘴,轻夹马腹,直疼得呲牙咧嘴,只得一抻缰绳,调转马头往官衙去。
却忽然听到国公爷高喊一声,“让开!”
声音中是他从未听过的凄厉。
第52章 谎言
街上纷乱骤生。
精铁的利器带着呼啸声, 咚咚咚砸在车璧上,得马车都在摇摆,老马悲鸣一声轰然向倒地, 整个马车都被坠落的马尸拽着向一侧倒去。
云暮惊了一瞬, 近乎本能的站了起来,想要从这辆摇摇欲坠的马车中冲出去。然而隔着徐不疾挡在身前的手臂, 她看到三个面上围着布巾的彪形大汉, 身手极为利落的向他们冲了过来。
扎了红布绳, 疙疙瘩瘩着打绺的黑发, 鹿皮窄袖的袍子,右边眉毛剃掉半截纹着,只在眉尾的位置纹一个小小的圆点。
一瞧便知是北狄人。
他们似乎目标十分明确,云暮来不及思考, 就被徐不疾挡在身后,堵在马车中,整个人站不住脚, 随着马车的倾斜向右侧倒去。
街上因着下雨的为数不多的行人发出的惊呼声中, 她听到远方忽地传来一声厉喝, 嘶哑的声音似曾相识。
是他。
崔琰。
车身停止了倾斜, 紧接着,箭矢铺天盖地朝着那蒙面的北狄人砸了过去。车厢内,云暮看到徐不疾的手臂狠狠磕在车璧上, 血色从衣袖迅速晕染。
本想问徐不疾有没有事,云暮开口时却改了句子,“徐不疾, 他来了。”
隔着半条街,崔琰骑了高头大马, 紧紧盯着他们,迎面冲着马车疾驰而来。
即便隔得那样远,云暮还是能够感受,崔琰看向徐不疾的眼神,和看向那些北狄人的眼神别无二致,一样的憎恶到眼眶欲裂。
分明北狄人的威胁迫在眉睫生死攸关,分明徐不疾伤势不轻,云暮却因着崔琰的眼神,心底油然而生出一种恐惧。
“别怕,年年。”
徐不疾坚定的挡在身前,云暮竟不知道他说的是别怕危险,还是别怕崔琰。
眼神彼此触碰的那一瞬。
崔琰看到云暮的眼睫毛颤抖的垂了下去,却来不及去看挡在她身前那男人那条碍眼的胳膊。
崔琰翻身下马,跳上那摇摇欲坠的马车,利落将那马车稳了下来,方才冲身后自己带来的那队伍侍卫喝到,“放箭!”
为着行事方便,此番崔琰带的是藏匿在西郊大营中他养的亲信,个个都是百步穿杨,功夫极利落的高手。
尽管那歹人瞧着不对,一个拧身便四散逃窜,却不妨那白羽黑铁箭沉沉矢破风而来,冲着那逃散的歹人精准射去。
顷刻之间,攻守异势。
崔琰松了口气,刚要身手将云暮身前那碍眼的手臂拿开去扶她的手,却不想耳旁忽响起了破风声。
倒在地上口吐鲜血的个北狄人,竟劈手将袖中藏的弯刀直冲冲冲着云暮的方向甩了过来。
崔琰本能的伸手便要去拦,抬眼却看到云暮竟自然而然往那男人身后躲去,带着十足的信任和依恋。
恍惚间,崔琰只觉肩头一凉,北狄特有的刀刃带着回旋钩在了左肩。
疾驰而至的松烟似乎在惊呼,路边行人哄然作鸟兽散,脚步纷乱踢踏着泥泞雨水,四周杂乱的很。
可崔琰半分都没注意到,有那么一瞬间,崔琰觉得自己在缓缓坠落,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
因为云暮满眼急迫的关切难以掩饰的投向了那男人毫发未损的臂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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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备府衙后厢房本就不大,血腥味中融合着淡淡的药草味在空气中弥散,整个屋子都透着股死气。
松烟一进来,就看他静静半坐着侧靠在软枕上,清癯俊秀面上现出失了血色的苍白,显得十分脆弱。
松烟不由心底生出几分敬佩,那弯刀钩得极深,若换了旁人怕是要连声哀嚎。可崔琰硬是一声不吭,任凭豆大的汗珠子顺着脸颊滚落在衣领,也浑然不觉,只眸中透出戾气。
他立刻躬身行礼,利落道,“已经叫了游历于此的段大夫来给您包扎,她素来精于外伤……”
“说那三个北狄人的事。”
崔琰语气淡然飘忽,却微微皱眉,面色含着不耐。
松烟紧跟着便是一噎,赶忙道,“按着您的吩咐找人看过了,用的是北狄特有的的精弓连弩,可以藏在袖中连发,铁的纯度极高,不脆不软,材质不像是北狄能有的。”
弩箭是冲着马车来的,为的是刺杀陪着夫人从西郊拜佛归来的黄守备。
黄守备的夫人与他结缘于微末之时,是实打实的糟糠之妻,在银钱上十分小气,行事十分谨慎,并不不愿意黄守备为她摆什么架子排场。
故而,即便是为了求子而礼佛,也只是从西市上赁了一辆寻常的马车来,却不妨因着马车太便宜,顶棚漏雨,只好等到雨停了再走。
一男一女,青蓬小车,杂色老马。
那探子这才杀错了人。
奇怪的是,北狄多年未被大永视作心腹大患,也未曾有大异动只能小股骚扰,盖因着北狄既无铁矿,更不知冶炼之术,连北狄王的弯刀都是秘密从中原寻了铁匠锻造的。
这三人的铁器倒不似是北狄手笔,只是着手探查的好口子。
尽管疑点重重,崔琰却一动不动的盯着松烟,良久才轻声道,“去将段大夫多留两夜,你立刻带人去医馆和药店,把城中淤伤创伤调理的统统药收起来,不许买给徐家关家……还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