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枕席(115)
可云暮坚信这不是她的亲人,于是她轻轻把手从段大夫干燥、柔软的掌心中抽了出来,“是,不过多谢您的关怀,我确不是令兄的女儿,您也并非是我的姑母。”
即便再渴望,她也不能偷窃属于另外一个女孩子的亲情。
“您快去继续找她吧。”
云暮微微笑着,唇角露出小窝。
“我家中已然是来人,将那我兄长的信笺带了来。”段大夫指尖哆哆嗦嗦,竟是拿出一迭发黄的故纸。
“建平一年,你阿娘逃出来,又嫁给你爹爹的时间对的上……”
“你的生辰,也只差半月……”
“恰背上一点胭脂,你瞧瞧这信。”
一张又一张发黄发脆的信纸摊开在桌上,似乎云暮实实在在的就是段夫人的侄女。
云暮无法否认这一切。
因为段夫人拿出那样多的证据,证明她是段家女儿,可她漂泊多年,所以连一件像样的遗物都拿不出来证明她不是。
见云暮辩无可辩,只沉默着低头不语,段大夫轻轻攥了她的手指,“往后就叫我大姑母吧,我没有孩子,以后便是咱们娘俩过日子。”
“我们这一房这一辈,都短命。”
“你爹……”
段大夫看到云暮眼底的不甘愿,沉默了一瞬,又道,“我阿兄当年便是四处游历出诊,无论贫富贵贱,只救急救难。”
段家是医药世家,只段大夫兄妹三人这一房,父亲早丧,仍是少年的哥哥撑着寡母,拉扯着两个妹妹,磕磕绊绊往下过日子。
“不过我们隔房的兄弟姐妹也是甚好相与的,到时候你见了那些隔房的堂兄弟姐妹,自然知道他们有多闹人。”
云暮抬眼看了一眼段大夫,依旧沉默着,一言不发。
“你这身子……倘若我那妹子还在就好了。”
段大夫微微笑了起来,神色怀念。
“我们家的兄妹三人,数她脾气差,数她心肠软,那张嘴啊,说起来是一句不饶人,但是治病救人却从来不管收不收得到诊费。”
“只可惜……”
只可惜就是因着心肠软,叫人骗了多年。
提起叶姑娘的母亲,云暮忽地抬起头来,段大夫眼中一亮便笑了起来,“你既然已经姓了叶,给自己叫了叶乔,便这样叫下去,我家女儿都是随了我母亲你祖母的姓氏,她还不知道有多得意呢!”
“你且安心吧,我们段家人同生死打惯交道,素来百无禁忌,随心活着就是最好的!”
“只不过有一遭,老太太闲的发毛就喜欢给人说亲,你若是同那小徐公子还没什么,便莫言要叫她瞧出来!”
听着这话,云暮的心口却猛的跳了起来。
“您是如何……”
她忍不住问道。
段大夫见云暮终于说话,噗嗤笑了起来,“这还不简单?且不说徐家小公子那伤一瞧方向,形状,便知晓是为着护着你这个身后人才伤的,那徐家小公子腰间的一枚荷包,不是和你那帕子伤的阵脚一模一样?”
屋子里分明是暖洋洋的药香气,屋外春光正明媚,可只一瞬间,云暮却如坠冰窖。
只愣神了一瞬间,云暮便冲着段大夫点了点头,“那您会离开雁州吗?我想和您一起走。”
段大夫面露欣喜,“若是你同小徐公子成成婚,便是你们小两口商量着过,那里还有我的事?”
见云暮也不否认,她便愈发愉悦道,“不过倒也不妨,你祖母已经赶过来了,明日一早就到!”
只是急匆匆先命人将信笺送了来。
“你若是着急成亲,在雁州把婚事办了,就在这里过日子,我瞧着倒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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饱蘸墨水的笔尖在黄绫纸上划下,分明是极标准的管馆阁体,却无端端叫人觉得是金钩铁划。
烛火在窗边暗沉跃动,屋子中自然比不上京中亮堂,崔琰依旧规规整整,按着自己的规矩收拾笔墨。
他静静看着手中的两封密信。
不多时,便开口道,“松烟,这一封不要鸽子,用带来的那海东青。”
暗流涌动,用这四个字来形容雁州甚至有些轻。黄守备遇刺,主官贪墨遁走。崔琰只来雁州半旬,便觉得雁州官场的是非门道大有蹊跷。
北狄、大戎两国,北狄同大永素来不睦,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大戎却同大永互通商事,一向算是平和。
圣人自从谋逆案之后,便对他多有防备忌惮,为着大皇子铲平铺路,都愿意暗中送毒药给卢三娘来铲除萧缙这个实权王爷。
他自然不会束手就擒。
想起卢三娘,崔琰深深叹了口气,却也不想同个死人计较。
他只觉得如今倒是由段家带着云暮,一道离开雁州是最好,待府中亲信带了念念来,大可先让她们母女团聚。
至于徐家竖子,引来雁州趁乱一道处置了,倒也省得云暮再将这一笔账记在他头上。
第55章 婚契
今年年成应该不会太好, 自前次那场雨之后,时隔多日雁州才下了第二场春雨将干得扬沙皲裂的土地润湿个地皮,真当是春雨贵如油。
好在雁州本就边陲, 主要靠着行商, 倒也不十分靠年景来吃饭。
雨天天光昏沉,云暮坐在窗边静静的看着窗外雨丝如针如棉, 窸窸窣窣落在窗台上。
回首, 便看到了段大夫披了蓑衣站在门外。
云暮忍不住轻叹一口气。
她原本觉得段大夫性子和气爽利, 同叶姑娘的耿直大相径庭, 除了长得像,实在不像是一家人,如今却深深的感受到了她们的倔强是真真切切的血脉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