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枕席(117)
忽然眼帘中,一迭摞信笺被那双指甲泛青的手推了过来,边上是一张盖了官戳子的银票。
“不疾对姑娘的情分我自是知晓,不疾昏睡这几日,你二人的信我瞧了几日,只觉得是他莽撞行事扰了姑娘清静,这一百两便给姑娘做个补偿,您且自去买花戴着散散心。”
云暮伸手打开一封,里面是徐不疾的字迹,一笔一划,翻来覆去涂涂改改,断断续续写着:疑是故人、思之念之一类的小句,却又最终被涂掉。
云暮记得清楚,最终小安送到她手中的那封信,只写了一切皆安。
桌对面,徐升泰仍在絮絮说着,“我如今瞧见叶姑娘风姿,便知晓我家那傻小子是为了什么。”
“实则不疾自小在男女事上并不开窍,连个通房丫鬟都不曾有过,只是个情窦初开的傻小子。”
“我家既是世代行商,士农工商,商户是为最贱,既然是成婚,总归要寻个门当户对的女子,姑娘金玉一般的模样,我徐家实在高攀不起。”
徐升泰说这话的时候,云暮只缓缓翻着那一迭厚厚的纸,纸的最下面,有一张同旁的质地都不一样。
厚厚的,带着云纹的红绫厚纸上,边边角角画着登枝喜鹊,尾部写着徐不疾的名字,另一边是空的。
这是一纸婚契。
一纸徐不疾还未曾来得及给她的婚契。
云暮轻轻咳咳嗓子,将那一迭信笺旁的一张银票推了回去。
倘若她是在爹爹阿娘羽翼庇佑下的云暮,或许会被徐不疾父亲的软硬兼施伤害,若她是国公府那个卖身为奴的云蓝,她会静静咽下这一道鄙夷。
可如今她都不是了。
“徐先生,我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但并非孤身一人的女子就该任人折辱。”声音清凌凌听着十分甜美,却直愣愣点破徐升泰方才那话中隐意。
云暮摇摇头。
哪怕是推拒,又如何偏要说她容貌,再给这百两纹银?
她虽知晓徐不疾的情意,但她如今更爱自己,所以不会再用牺牲自尊来换取任何人的爱。
她抬起眼皮直视着徐升泰闪过错愕的脸,澄澈乌黑的杏眸中只有平和,“我是很喜欢他,也并不会因为您的态度改变对他的情份,你们父子之间的事我无意掺合,请他病愈后自己来同我说吧。”
无论如何,既然是徐不疾先开始,便要他来给出最终的答案。
至于是不是要结束……她再也不要遇到一点阻碍,就放弃幸福的可能。
“合该是我段氏的女儿,就该这般有骨气!”
苍老的女声在背后响起,浑厚坚定中带着傲气和得意,云暮同徐升泰同时望过去。
一位苍颜白发,齐眉勒着酱色苏绣抹额,穿一件浅灰紫缎马面裙的老妇人拄着拐杖,正由段大夫掺着往茶楼中来。
“我段家累世行医,也出过几位杏林好手,姑娘家家有不少行走乡里,想来确实不如你们商人豪富,”那老夫人瞧一瞧云暮,看一看对面的徐升泰,如炬目光落在桌上那银票上。
“柏姐儿,拿二百两给他,我们段家替人瞧病这许多年,又不是头一次给病患医资!”
老妇人快走两步,拐杖在地上一砸,便颤声来攥云暮的手。
“爹爹!”
厢房门口,徐不疾踉跄着冲进来,腿一软便险些摔到地上。
云暮起身叹了口气,“怎得病成这样也不同我说?”
隔着一条街,包厢中,茶盏轻轻搁在桌上,崔琰起身时,松烟快步将那窗子掩了下来。
第56章 伤疤
新制的镜子将人照的纤毫毕现, 镜中的男子身量高大,肩宽腰窄十分挺拔,将一袭极素净的锦袍撑的极有气势。更遑论他面容清隽斯文, 端的是气宇轩昂, 温润如玉。
只那一双桃花眼阴沉沉,眼尾一点泪痣若隐若现。
“像吗?”
崔琰声音低沉, 他头也不转, 只直勾勾盯着镜中的自己。
“他哪里比得上国公爷天人之姿?”
松烟跟了崔琰多年, 自来知道他行事干练, 偏爱实干,是从来不爱听人拍马屁的。
实则河东崔氏自来是以俊俏在京中闻名,崔琰的母亲更是绝色,他们国公爷挑着俊秀处长, 自小到大就生的好。
即便是少年时或是河东失势的时候,也有不少本地豪强的贵女一见倾心咬着绢帕送荷包玉佩,到了考科试的时候圣人都觉得不给个探花心有不安。
所以若论相貌, 松烟这句话说的倒是真心实意, 不带半分马屁。
“我只问你, 像吗?”
崔琰神色淡然无波, 然则衣袂轻摆之间,周身威势浑然,直将松烟吓了一头冷汗。
“大抵他轮廓上是同您有几分相似的。”
松烟咬咬牙道, 其实近看倒是不觉得,只不过离的远了,那姓徐的如今瞧着瘦些, 侧影轮廓倒确实同国公爷相似。
话音刚落,松烟便看到崔琰的神色愈发沉郁, 眸中墨云翻滚,只得紧接着找补道,“且不说那姓徐的只是侧影像您,只这边的脸颊没有这颗小痣,旁人便也断不会将他看作您的。”
“哦?”
崔琰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声,他缓步到桌案边坐下,长指一展端起茶盏。
桃花眼微微闭上,崔琰沉浸在黑暗之中,脑海中一遍遍回响着云暮那句话。
她说,我是很喜欢他。
“啪嗒”
茶盏轻轻搁在桌子上,将松烟吓了一跳,可谁知崔琰唇角忽然绽出笑意,眼神中竟是和煦温文,“她到底喜欢他什么?”
这话松烟是半分不敢回答的,只得把压的极低头道,“奴才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