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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枕席(126)

作者: 枝头小憩 阅读记录

崔琰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她竟是抡了他一巴掌。

额头闷闷的痛,崔琰无力勾起唇角,心底却忽骄傲起来。

他的云暮,一直是这样的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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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狄的箭带着倒刺,本应是用小刀细细割开皮肉取出来的,可那日他情急之下是硬生生拔出来,左肩便皮开肉绽得一塌糊涂。

血流的太多了,崔琰大部分时间是半昏半醒的。

荒原上的夜远比白天来的冷,人却找不到半分依仗。

这样漆黑寒冷的夜晚,她终究是撑不了太久。

寒风呼啸,正午时烫的石头,夜里便如同结了霜变,冰的吓人。

寻着块尚且能够避风的大石头,马被她牵着缓缓伏在地上。

紧接着,魂牵梦萦的、温热柔软的小小身子凑了上来,她和马一起将他夹在中间。

感受到她的温度,崔琰惊喜到心脏极快的跃动像是要爆炸一般,他想要伸手将她箍紧在怀中不要她受寒。

可是终究,他只不自觉的颤抖着,轻轻抬起指尖,小心翼翼去攥她的手。

云暮的掌心顿了一顿,借着月色,崔琰看到她微微皱了眉头。

倏忽间,她便极快的,带了嫌恶似的将指尖从崔琰掌心中抽了出去。

崔琰的指尖就这样无力的悬在了半空中,只剩染血的衣袖在清冷月光下略略摇摆。

“歇够了便走吧。”云暮的声音中不带一丝缠绵,只有冷漠。

这样走下来是极艰辛的。

他们走一走,便要歇一歇。停下时,她不愿再靠近他,往前走时,她自己只牵了那马跟着走。

就这样一点点蹒跚着,他们如蚂蚁般往官道边上挪。

昏沉明灭之间,崔琰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他只知道,若是他们都能活下去的话,他的余生不能没有她。

半是戈壁的荒原一马平川,橘色朝阳从天际线爬上来时,官道上零零散散往南去的人们看到,细瘦单薄的女孩踉跄着牵了马,缓缓从天际走来。

待人离得近了,方才看到她嫩黄布袍上不是什么新奇花色,竟是血迹干涸成痂。人是在憔悴之下依旧是极漂亮的,一时间竟叫人疑是荒野中的精魅。

既是因着战事拖家带口从代州南逃,定然是抛家舍业的,虽是官道上,但依旧是荒郊野岭,哪怕一口水也是珍贵的。

“叔叔婶娘,且救一救他,给我一口水也好。”

云暮的嗓子嘶哑的如同含了沙子,“求求您了,若是到了官驿,这些便尽可以还给您的。”

“姑娘,我们这老两口,哪里还有旁的吃食?”说话的是个老头,语气中是漠然,“这人眼瞅着就不行了,救不活的。”

恍惚间,崔琰听到云暮同那些逃荒的人软语哀求。

他的云暮,如何能这般求别人?

便是为了他,也不能如此低声下气。

崔琰半明半寐间眉头不由自主紧皱,额头青筋微凸。

他细细听着,身前这二人离他半尺不足,步伐虚浮,似是苍老无力,而他腰间有一柄薄刃,也还有最后一口气。

死之前杀了这二人,替她留些干粮净水也好。

正待暴起,却听那老妇人突然长叹一声,“老头子,这人瞧着是我们大永的兵卒,到底是为了咱们打了那异族的,便帮一帮把,也是一条命。”

紧接着,紧咬的牙关被云暮细细的指尖柔柔捏开,清凉冰冷的水顺着唇缝一点渗进喉咙。

唇齿间的灼痛一息间涌了上来,疼的崔琰浑身颤抖,呼吸时喉咙仿佛都在刀锋上蹭。

还有点滴水迹,带着温热落在脸颊。

崔琰睁眼时,恰好她的一滴泪从杏眸中缓缓坠落,直直落在了他干涸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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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驿的房间只能勉强称得上整洁,烛火也十分胡昏暗。

崔琰一醒来便警觉打量起四周,只被左肩上的伤带出一身冷汗。

她呢?

门忽的从外面被推开,进来的竟然个矮胖黑壮的小皂吏。

崔琰素来过目不忘,也只略略思索,便想起这是离雁州最近的那一个驿站曾给他换过马的那人,心下便安定了几分。

那皂吏将一托盘放在桌上,崔琰目之所及,便看到里面是一碗清水、一瓶成药丸子,还有一碟小菜一碗清粥。

黑壮小吏搁下托盘,刚要赔笑,便听上首崔琰清了清嗓子问道,“敢问拙……同我一道的那女娘如今可安好?”

赶忙搓了搓手,殷勤道,“在的,那位娘子见大人没醒,才刚在隔壁歇——”

“劳烦您了。”

清甜脆嫩的声线从门外传了进来,崔琰抬头望去,一袭泛白的、显然大了一号的素色衣袍裹着云暮,甚至有些拖地。

烛火之下,她眉目宛然,就那样抬脚缓步进来,静静坐在他的床榻边。

“既然你醒了,我便回雁州去了。”

云暮眼帘低垂,并不直视他。

又是那姓徐的。

崔琰一口气闷在胸口,却将话在打心底过了几遍,方才开口,“你本就是自由的——”

依旧是温润,宽容,不带一丝强迫。

“你不用再演下去了,我真的累了,你放过我吧。”她说。

满是血泡的的指尖紧紧按在了粗糙棉被上,血泡便沁出血水。

崔琰心脏骤缩。

他以为他的负伤累累,他们前夜的相依相守,或许她如今终于愿意同自己好好说话。

可她说她累了,她要他放过她。

“段家人是你寻来的吧?”

固执的只相信物证的段家人,一心为她的段家人。

崔琰连人性都算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