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枕席(127)
“段家人待我自然是真心诚意,且又沾着叶姑娘母女我便多一重信任,等我渐渐对段家人生出依恋和感激,若是某天知晓自己并非段家女儿,恰好他们那时正好有什么难处,我这般心软的人哪怕搭上自己,又如何不肯帮呢?”
她眼中带着坦然的无奈,一双眸子清凌凌望过来,崔琰却觉得心在沉沉向下坠落。
“那信笺根本就不会是我娘会做出的事,说出的话。”云暮摇摇头,一桩一件都是实打实的证据,却硬生生将两个人的事移花接木到了一个人身上。
或许那位好心的段大夫收留过阿娘是真,但他同自己的怀有身孕的心上人起了龃龉,那些信笺往来也是真。
甚至阿娘很可能便是他们之间的那道过不去的坎。
可是一个人,她的一颦一笑,行为举止,永远是活在人心里的。崔琰算到了段家人,算到了她的对家人的渴望,却从未想过阿娘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阿娘长的十足温婉,性子却辣得很。
她同黑心的外祖家割舍也干脆利落,十几年未曾提过一句,连哭都不肯在人前。
这样的阿娘若是得知心上人身边另有佳人,说不得立马提了菜刀砍过去,哪里会左一封右一封信的纠缠不清?
“段家还在太医院行走时,曾与崔氏有过婚约。”崔琰轻咳一声,只觉喉头一片腥甜,声音中带了几分涩,“我想给你明媒正娶,想给你尊重和体面,旁人有的——”
因着这一层关系,圣人才会在一开始就安排他去寻叶桐,待公主找回来之后,大长公主也曾谋划过将他和叶桐捆在一起,娶不成长乐,自然拢不住江氏旧部。
“退一万步讲,你找段家,也只是觉得我一介孤女配不上你。”徐家都觉得自己配不上,更何况高高在上手握重兵的安国公?
崔琰登时便知晓她因着徐家的事想左了,可是这里面却分明有他自己的顺水推舟,只得苦笑一声,“若我真在意这些,替你找个朝臣做干亲其实不更好?”
又何必非用段家。
这话一出,云暮沉默了一瞬,才道,“崔琰,我愿不愿意嫁你,你何曾问过我?连我的阿娘都被你当作围猎我的工具,你如何尊重我?”
官驿这样昏暗的烛火,云暮的眼睛如今夜里还是看不清周遭,更不愿去看他的眼睛,眼神只飘忽不定望向远处。
女儿,婚姻,若不是真心诚意的两心相悦,变成了世俗之间捆住人的绳索。
她才不要。
崔琰哑口无言,却下意识的抬手。
他想捂住她开开合合的柔嫩嘴唇,想攥紧她的手,他想求她不要说出下面的话。
可是柔软的声音却不理会的哀求,直愣愣便扎进了他的脑海。
“我说过的,咱们就这样吧,”
云暮轻声道,烛火掩映下,她的侧脸柔美,“两不相欠,崔琰,两不相欠。”
第61章 对峙
崔琰生于钟鸣鼎食之家, 也生于藏污纳垢的累累白骨之中。为人二十余载,有大长公主的言传身教,也有几经起伏的仕途。
他自然比旁人更明白谦和礼仪也好, 家世情谊也罢, 不过都是盖住人间炼狱的一张遮羞布。
最好的物件总是要争要抢,哪怕不择手段, 哪怕撕咬血肉到鲜血淋漓。
盖因这世间的人, 本就只是披着皮的豺狼与羔羊。
像前日那对老夫妻, 身上若有一点价值, 又偏没有利齿,平日里不用军中朝中,随随便便一个县令就可以随意攫取,打起仗时, 甚至可被异族充作军粮。
云暮……
她不愿做狼,他替她做便是。
他要给她最妥帖的安排。
丰厚的嫁妆,宠溺她的家人, 体面的身份和他的尊重。云暮想要的一切, 他双手捧到她面前。
崔琰要所有的人都要匍匐在她脚下, 她此生都不再需要俯身。
隔着烛火, 云暮明媚的脸颊嫩生生的朦胧映在眼帘,俏生生的鼻尖带着倔强。
好像也只一年多,她便瘦了许多, 也能干了许多。
现下场景分明有些熟悉,崔琰忽想起牡丹宴那次,她无力坐在床头, 静静看着床帐了无生机的模样。
如今,换他失魂落魄坐在床上, 她坐在床头,却连一匙粥都不肯喂他。
“我们好好谈一谈,云暮。”
崔琰攥紧被角,声音平和中带着一点涩意,“我很后悔,从前没有予你应得的名分地位。此番同我回去,你不是妾室,也更不是外室,做国公夫人不好吗?可以光明正大的和我站在一起。”
不是藏在帐子里,不是隐匿在人群中,更不是放在别苑。
“我人微言轻,从未曾有胆子肖想过这些。”云暮轻声道。
和崔琰并肩?
她对崔琰的所求,即便最渴求最迫切的时候,也不过是一处栖身之所,和一点指甲盖大小的,能让她茍延残喘的偏爱。
可他不愿施舍她。
“如今你可以想。”
“如今我不需要了。”她说。
崔琰猛地坐直,又忽地颓然。
不是的。
她这般抗拒他,只是因为她曾经说了一次又一次想同他在一起,却从来没有得到过他实实在在的肯定回应。
是了,他甚至没有对她说过自己的心意。
于是崔琰温声,言语郑重道,“若云暮不嫁我,我也不会再娶妻。”
崔琰知道自己离不得她,碧落黄泉,他也只能同她埋骨相融。
“国公爷娶不娶妻,关我什么事?”
云暮神色之间满是抗拒,只一双杏眼中浮出困惑。
“随云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