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琰惊怒之余满心错愕，声色中不由自主带了严厉，可只一瞬间，他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放缓语调温声道，“那你要嫁谁？”

分明她拼尽全力救他，分明……她依旧为他落泪，分明那徐不疾轮廓上同他有几分相似。

崔琰不明白。

除了他，这世间谁能给她更好的？

难不成还能是那姓徐的？

且不论旁的什么才能，徐不疾乳臭未干，未曾立业，撑不起半分门户，雁州眼瞅着纷扰生乱，他一个贩夫走卒起家，见了松烟都要奉承巴结的商户，如何能护云暮周全？

更何况这徐家那家主既无能耐又贪小利，以她的美貌，迟早要引人争斗。

崔琰跟着云暮一道沉默不语。

她可以不理他，他有的是耐心哄她，可要她同旁人耳鬓厮磨，绝不可能。

他不允许。

“我嫁谁都和你无关。”

用心揣度四年的人，云暮自然知晓崔琰惊诧之余压抑着的怒火，可她竟然忍不住想同他吵，“世上愿意嫁你的人千千万，做什么偏要是我？就一定要折辱，哄骗，欺瞒才来的合你心意吗？崔大人如何要强抢民女？”

扰事泥人也有三分性子，强占不成便来诱哄。如今徐不疾事他也知道了，横竖躲不过，云暮不想再同崔琰胡搅蛮缠。

“你——”

崔琰猛地起身，双手撑着床榻，俯身，呼吸便喷在云暮鼻尖。

墨香溢开满鼻，熟悉的压迫感接踵而来，她却不再退缩畏惧，只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勾勾清凌凌看着崔琰。

云暮听得到崔琰在大口喘着粗气，也看见他胸口不断起伏，额角青筋凸起，“崔琰，即便是这一次被劫被救，我也不欠你的。”

她救他，是为了不欠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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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极反倒是压抑。

蜡烛缓缓流下一行清泪，在桌上结成大块凹凸不平的泪，云暮沉默着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崔琰干巴巴道，“是，你从来都不欠我，是我欠你。”

可是她不给他还债的机会。

“若是国公爷贪图我这身子，何必大费周章？”云暮语气冷漠如同淬了毒，“您又不是没做过囚禁胁迫的事。”

崔琰忽然轻笑起来，“我千里寻你，就是贪图你的身子？”

他替她筹谋身世，替她备好嫁衣，她却只觉得他贪图美色，可他如何去辩解？那些伤害都真实的发生过，她一次又一次，不愿听他解释，更不愿看他行动，不愿他补偿他。

即便是温和的迂回，也前功尽弃。

崔琰满心满脑只一句话，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有一瞬间的恍惚，崔琰眼前发黑。

因为他也不知道，事到如今自己到底在执着什么，他又要从云暮身上得到什么。

窗外的风沙在夜色中更紧了些，敲的本就不甚结实的窗棂咔咔作响，似有寒鸦在空中飞过，发出哀鸣，听起来极为渗人。

“阿琰……你不要了，对吧。”

“嗯。”

“那这个呢？信女愿同世子永不相离。”

崔琰语速极缓，就这样念出云暮曾经的心愿，“你答应过的，要陪我一辈子。”

云暮看崔琰双手颤抖着在怀中摸索。

摊开的宽阔掌心带着大大小小血泡，最中间静静躺着一枚青蝉翼纱荷包。它被踩过，被摩挲过，被人妥帖的缝合珍存过。

过去了那么久，经历了那么多，云暮本不觉得委屈的。

实则感情一事，倘若从未得到，便不会渴望和害怕失去。因为她曾被完整的爱过，也被人算计谋划，倒手贩卖，颠沛流离。所以那时的她害怕孤身一人，害怕被丢下抛弃，才会病态般的对倾尽所有。

蠢死了。

细碎的耻辱感从心头渐渐浮出，云暮只觉气恼，刚要开口讽他，目光却在那荷包上顿住。

里面有她的小铃铛。

爹娘给的，曾经是她的一切的，被他弃之敝履的小铃铛。

恍然间，云暮竟惊觉了崔琰的执着。

他要她……倾尽所有的爱他。

“你想要的那个不顾一切爱你的云蓝，无论如何都回不来了，”

再次开口，云暮的声音出奇冷静，像是寒夜里的雪化了，一点点凝成尖锐的冰锥，往崔琰耳膜缓缓扎进去，“无论如何，我没办法像从前一样爱你。”

“因为徐不疾吗？”

崔琰面色阴沉，她语速轻缓像是一捧沙落在心间，但分明每一个字都像刀子，磨得他心口疼。

“不是。”

云暮轻轻摇头，语气里带了诚挚，“崔琰，这两年我走了很远，一路上，我自己努力养活自己，还带着一个小女孩。”

她曾经把自己涂得灰头土脸，曾经逼自己护着小安同人争夺利益，也曾经自己一步步走出大大小小的阴霾。

“后来我有了谋生的路子，有了朋友家人，还有了一只小貍奴。”

虽然谋生也没能做的风生水起，仅仅是糊口而已，虽然朋友有时会从身边消失，虽然貍奴有时候会把她的茶杯摔到地上。

云暮知道，自己没什么大能耐大志向，做不了人中龙凤。

可是细细碎碎拥有了许多，她再不会爱一个人到失去自我。那种全心全意的依恋，她如今给不了崔琰，也给不了徐不疾。

她只能全心全意依靠自己，爱着自己。

“我在雁州过的很开心，所以我没有办法让自己专心致志的爱任何一个人。”

像烟火在空中璀璨闪过便消失无踪，她永远都不会再有那样纯粹的热烈。

“别再挣扎了，崔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