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枕席(131)
云暮困惑俯身从马上看他,语气中竟不知不觉带了狡黠的得意,“难道你觉得我离了你崔大人,就学不来骑马了?”
在北疆,女儿家会骑马并非难事,学也只是为了做生意方便,倒也没想过如今会派上用场。
崔琰只右手垫了干净白布,攥着缰绳,因着掌心痛楚额头青筋微凸。
一夹马腹,控制着自己那马堪堪落半个身位给她,既护她安稳,又随着她的速度节奏。
马蹄扬起尘烟,将那黑脸皂吏神色严肃的脸再次掩在身后,崔琰只紧紧盯着她随着马匹起伏的娇小身躯。
他的云暮真能干。
其实崔琰不理解云暮说的尊重是什么,自小到达,他身边只有主子和奴才。
他用的手段只有哄骗交换、威逼臣服和无所不用其极的占有。玩弄掌控这些条框,为他换来权势地位,让他觉得安全。
二十余年未尝失效。
云暮和他的世界一直有着不一样的规矩,可是他可以演她的规矩。
只要她在他身边,他可以演一辈子。
至于徐不疾。
既然云暮再没有陷入极诚挚的依恋之中。
那么,离间人的方式有很多,只消谋划得当,自然也可从内部瓦解,这一点崔琰驾轻就熟。
诚然,崔琰如今将徐不疾视作敌人和对手,所以他又如何放任云暮去雁州同他作亡命鸳鸯?
第63章 锦帕
兵不厌诈, 两边皆按兵不动时,雁州仍旧处在一种诡谲的平静之中。
虽百里之外的代州已然正面交锋,但流民多是往南边的云州直接去的, 无人知晓人口数万的雁州已风雨飘摇。
一路疾驰, 到雁州时恰是傍晚,街上依旧车水马龙, 云暮只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黯然涌动。
徐不疾是云暮最不担忧的, 段家人本就不是雁州本地人又是为着寻亲来的, 段大夫行医更是四处奔走, 当然是说走就走。但关家人已然是在雁州扎根买下了小院落,或许还是要徐不疾来帮忙劝一劝。
她一路上并未同崔琰说过什么话。
只默默盘算这些,如今到了雁州,看到街头一如往昔, 却忽心急如焚,牵马疾步走过街巷,崔琰在身后亦步亦趋跟着她都已然不在意。
所以小院子的木板门从里面打开时, 云暮属实被吓了一跳。
“叶姑娘?!”
徐不疾眼眸中尽是红血丝, 一袭灰蓝布袍在腿弯处皱皱巴巴打着折子, 似是几天没换的样子, 他不可置信揉了揉眼睛,向前垮了半步便来捉她的袖子。
他着急忙慌将云暮上下打量了一遍,待瞧见她周身完好, 语无伦次哽咽道,“段家人来找的时候,我便去报了官, 可官府只叫我们回去等消息,我便去求了我父亲托走货的——”
徐不疾忽然越过了云暮肩头, 看到了她身后的崔琰。
不知是因为崔琰高他半头,还是因着他身上眸中散出淡淡久居上位的气息,徐不疾神色陡然一变,微微向后退了半步。
“你……”
“他只是送我一道回来。”云暮心头一紧,便抢先开口。
紧接着,她轻轻调转身子,同一道徐不疾站在院中,冲崔琰微微福身,脖颈微微低垂并不去看崔琰的眼睛,只轻声道,“多谢崔大人一路相护着,民女这便回家了。”
话逋一出口,云暮心底竟莫名感到恐惧,
她不由自主朝后退了半步,可崔琰也只是面色紧绷,只目光落在徐不疾攥紧她袖子的那只手上。
云暮对他只有礼数周到,只有语气淡漠,只静静的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看着他。
又一次,她同旁的男人一道,那样一个邋里邋遢的男人,站在他的对面。
院中忽传来缠绵柔软的叫声,一团黄黑白相间的毛球,极快速的、圆滚滚的翻了出来。
是一只长毛貍奴。
眼睛滚圆,鼻尖粉嫩,正伸着极软的小爪子站着半个身子往云暮膝盖上爬。
“布布这几天都没怎么吃饭,”徐不疾俯身将那貍奴拎起放在云暮怀中,她便忍不住同布布碰碰鼻尖,像极了许久未见的两只小动物。
或许是云暮的态度,又或许是她和布布的亲昵给了徐不疾支撑。他往前一步,侧身挡住崔琰落在云暮身上的灼热目光,抱拳拱手,略施一礼,温声道,“还要多谢崔大人送她回来。”
藤蔓在干燥中倔强绽了新绿,他们甚至如同一对礼貌送客的夫妇。
尽管早有准备,但崔琰依然觉得肩上、指尖的伤痛,还有从前那些暗无天日的日日夜夜都并不难捱。
此时此刻,竟像有人用了那箭矢在心口,反反复复戳进去,只将心口戳个稀巴烂。血液逆转倒流,头疼欲裂着滑向深渊,崔琰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
切肤剔骨,难以言喻。
可他如今也只能继续。
崔琰微微低头屏住呼吸,负于身后的指尖微微攥紧,隐忍到极致。
也只那么一瞬间,再抬头时,白皙脸上阴翳一扫而尽,清隽贵气面容上只余憔悴苦笑,“你又何必防备试探我至此?崔某这便去了,云……叶姑娘自便。”
说罢,转身离去,背影萧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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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州说是平静,也并非有人感受不到暗流涌动。
云暮拽了关嫂的袖子,心焦似火,她环顾四周,早市上依旧人来人往,只得轻声道,“嫂嫂瞧这米粮,如今也翻了两番,不如便同我一道去云州,那边到底安全些。”
“听走马帮的人说,代州有了战事,不过赢得是咱们大永,怕什么?”
关嫂拿了个水灵灵的青萝卜扔在臂弯竹筐里,扯着小安,快步往前面的小摊子继续走去,“你关大哥前几日听到风声了,找徐东家留了些粮,这几天大家找你找疯了,如今你回来咱们倒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