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枕席(133)
都说商人重利轻别离, 这句话在他父亲身上应验了个十成十。他的父母并非不睦,但若是相看两厌,他的母亲便不会在日复一日的在挂念和等待之中早死。
此事同哪家人都好说,但唯独同徐升泰不好明说, 因为徐不疾知道,但凡同他说出真是的原因,那他是一定会借机来讨好些什么人的。
“家中生意, 我父亲来了我便无从插手。”
徐不疾摇摇头, 他也觉得此事过于不可置信, 雁州这样的重镇, 如何会被舍弃?
如今徐家其实也在艰难支撑,每年交的赋税,打点各路官员的买路钱都不知道要消耗几许, 徐不疾自然也知晓父亲的难处。
只当同她一道去一趟云州散心便是。
“我去再寻些干粮,如今粮草上十分紧俏,价格也高, 还得用些家中关系,你同关家人说……同咱们一道去云州散心好了。”徐不疾说罢, 便着急忙慌往外走去。
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云暮忍不住在心底轻叹。
她能看出来徐不疾并不十分相信,只不过当做陪自己玩。
她消失四天,一回来便要大家抛家舍业离开雁州,任谁也是不能信的。更何况,她不能明说是崔琰这位他的前任夫主告诉她,左右又是一笔烂账。
只说去云州散心也好,如今并非计较这些小节的时候,人离开保平安再说吧。
而门外,徐不疾站在街头,眉头紧锁,面色凝重。
和丰楼茶肆,申时。
崔琰居高临下的,没有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
久居上位带来的气势是很难伪装的。
曾经在母丧这几年中四处行商,徐不疾自认已然练出了能够独当一面的精干,同官员打交道时也游刃有余。
但此时此刻坐在崔琰对面,尽管崔琰只是孤身一人,尽管他并未穿什么锦袍华服,只是穿了一件灰扑扑的粗布袍。
徐不疾心底仍旧感受到浓浓的压迫感,只得盯着头皮凝视他的眼睛。
不过崔琰似乎并没有什么耐心,直入主题,“令尊以往的生意中运了多少斤生铁给异族,往后的生意还做不做的下去,我自然心中有数。”
他抬手便将一迭发黄信笺置于桌上。
如今乱起来,茶肆生意不好,便十分寥落,徐不疾目光在那厚厚那迭纸上扫过,面色骤变。
徐不疾猛的站起来,双手撑桌,身体前倾,“我父亲自然不会做通敌叛国之事!崔大人如何污蔑与我家?”
这可是要诛九族的!
崔琰只闲闲后仰,好整以暇理一下衣袖褶皱,示意松烟将那信笺收了回去,温声笑道,“徐公子,你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崔大人便是用这般手段要挟控制?也难怪她在你身边时那么痛苦。”
此话一出,便是连崔琰眸中墨云翻滚,沉的吓人。
他下颌紧绷,紧咬牙根,指尖紧攥后又松开,轻笑出声,“云儿在我身边时,是全心全意仰慕我,连我咳一声也担心的半宿睡不着,劳烦徐公子想一想,她可曾给过你半分关怀?”
桌上茶盏中已然温凉,徐不疾喘着粗气,重新瘫坐到椅子上,脸色发沉。
良久,他才沉声道,“我喜欢她,自然是要对她好。”
他直勾勾盯着崔琰的眼睛,硬着头皮,“即便我总不至于她叫她怕得夜不能寐。”
崔琰冷哼一声。
谁成想着徐不疾竟是个不晓人事的。倘若不是为着云暮的忌讳,徐家焉能留到现在?
“你寻一面镜子照一照,瞧瞧自己像不像她同我闹小脾气时,找来气我的丑角。”
离开之前,崔琰轻飘飘留下这样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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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段家回到家中后,云暮心口实在滋味杂陈。
那位姑娘才是真真正正的,一打眼便是段家人,眉眼面容清淡中带着十分耿倔。只不过或是随了她的母亲,很有几分美人气韵。
听崔琰说,那姑娘曾做过被人豢养的家伎,若真是同段家人一般轴着不肯低头的性子,这些年那姑娘想来比她过得更艰辛。
还好她如今真的找到了家人。
云暮虽心间有些怅然,但她觉得自己做的对极了,无论是对那姑娘,还是对自己。从一开始便拒绝沉迷幻象,失去的时候就不会太伤心。
脑海中还是段家哭着抱成一团,段老夫人一迭声叫着儿啊心肝肉,险些背过气去的样子,云暮心底忽然羡慕得有些泛酸。
既然准备走,云暮一样样将金银细软慢慢收起来。
左不过是些碎银子和她惯爱看的书,倒也几下便妥当了,手中理着衣裳,心底却忽然对崔琰生出厌恶。
她又对自己曾经的那些付出觉得悔不当初。
他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怎么会有人觉得连亲情都可替代?
他自己也是这般对家人——
崔琰没有家人。
云暮的手顿了一瞬间才反应过来,崔琰似乎一直都是那般强大、强势,强势到让人忽视他没什么一心为他打算的家人。
崔氏氏族冗杂,看似亲戚枝繁叶茂,实则二房不必提。至于国公府中,大长公主同崔琰不睦已久,杜氏是继母,同二爷崔璋拢在自己院中过小日子,为着爵位恨不能夜里悄悄掐死崔琰。
如今这些人都化作一抔黄土。
不过他那种人,倒也不需要什么家人。
云暮看着满地打滚的布布摇了摇头。
她一个平民孤女,还心疼起手握重兵,翻云覆雨的世家公子来了?
云暮忽轻笑了一下,起身翻箱倒柜去找当时布布来的时候装她的那个箩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