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枕席(143)
客院门口有长的极高的一株柳,柔嫩枝条仿佛一夜之间便绽出新绿,崔琰走过曲折回廊到这株柳树下,一共只要十步,他默默数着。
十、九、八……
七。
“崔琰。”
云暮一时腿软,只倚了雕花门框,轻声含他的名字,“你刚刚想说徐家什么?”
闻声,崔琰在那柳树下缓缓转身,轻笑,“没什么,说了只是徒增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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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烟抱来大宗案卷,另一沉甸甸的木盒子,摆开紫檀雕花的厚重桌案上。
而后抬头看了崔琰一眼,方才指着盒中山货来躬身道,“这是徐二曾经运过的一批,我叫人在隘口扣了一袋子,姑娘且瞧一瞧。”
云暮拈起来那砖茶,便觉得掌心略沉,是陈茶砖,约么是去年年尾的货。这茶多是从大永往大戎运的,在大永不算值钱,但到了大戎北狄,便是离不开的好货色。
“徐家累世经商,却入不敷出,徐升泰急于求成却又无甚才能,所以动了歪心思。”崔琰声音温柔但却冷静,极清晰的陈述着,“你去取热水来。”
松烟抬手将那茶砖掰开一小块,浇了热水上去,茶叶在水中便析出浅黄淡绿的雾,伸手再一晃,杯底便是一层黑渣,松烟抬手将那茶叶连带着水倒掉,恭敬将那茶盏捧到云暮面前。
温润如玉的白瓷盏底便只剩了一层铁渣。
“徐二和徐公子许是不知晓的,我尚未查清,因而上月只叫徐家帮着送了一道军粮,探一探徐家底细,徐家自然是有些不走官道的野路子的。”
崔琰见云暮一脸茫然,只冲松烟挥挥手,转身对云暮低声道,“多说无益,反倒叫你多心。”
丝丝入扣、铁证如山。
云暮呆愣愣的,她不知如何是好。
“云暮,我不屑在这种事上扯谎,”
崔琰的目光落在她颤抖的细嫩指尖,方才被她捡起的帕子静静躺在暗红桌案上,云暮却恍若未知,崔琰嗤笑一声,“更何况,即便查出来是他们也没什么。”
“这件事与徐公子本就无甚想干,他年未及弱冠,徐家的事他说了不算,是管不到这般要紧事务的,”崔琰示意门外的松烟将那堆砌纸迭收起来,温声替他开脱道,“我生于权贵之家,却并非唯圣人马首是瞻,此事是非曲直也与我权势无碍。”
云暮忽然觉得腿软,只得伸手用掌心撑在桌子上,雕花的桌沿压在掌心,闷闷的疼。
因为她忽想起从前陆晏然那次,其实崔琰也没有骗她,云暮干巴巴应他,“如何不早日抓徐升泰归案?”
崔琰却忽然笑得萧索。
云暮木木看着他。
不论身形,其实他的眉眼生得委实秀气温柔,于是低垂眼帘时,眼尾那一点极小的痣便无端的惹人生怜,可他也只是望着云暮继续笑了笑,“我不愿意看到你在这种事上还偏着旁人,我还是会难过。”
就像上次一样。
云暮抿唇按下心底惊涛骇浪,却听崔琰又道,“此番我本就是要遣人去给雁州死守的守备将士送些武器粮草,里应外合看能不能救一救雁州,你便叫他筹了粮草一道去,再将那徐升泰找回来归案便是。”
“只要有你,在我这里,罪不及亲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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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暮找到徐不疾时,他形容憔悴,发髻鬓角也微微蓬松,正盯着伙计悄无声息的一件件将盛满粮食的袋子装车。
徐家在云州的货栈不小,却久久未曾开张,不想如今里面装着的,却是徐家从几家米粮商行中高价收来的买命粮。
“你怎么来了,这里烟尘大,女孩子来不得。”徐不疾拽了她的衣袖,轻声道。云暮一动不动,只盯着那来来往往满头大汗的伙计看的认真。
徐不疾又道,“莫怕,等我去一趟雁州边接回父亲,咱们三个便一道回河东老家去,我祖母做主,咱们在河东成婚。”
“徐不疾,你冷静一点,”
云暮直勾勾看着他,那双曾经写满温柔的眼眸如今血丝密布,眼下一片乌青,甚是憔悴,“你……有想过给北敌人送粮草是在做什么吗?”
是通敌叛国。柔软女声中含着嘶哑,却是在循循善诱,“你难道觉得如今运去的粮草真的是被勒索?”
即便叛国也不一定会有结果。
“我们再想一想办法,商道那样多,何必钻牛角尖?”云暮拽一拽徐不疾衣袖,温声细语,“我们看看能不能有别的办法。”
徐不疾眼眸一瞬闪过惊诧,紧跟着便苦笑了起来,“可是我不去,父亲便定然要死,若去了,他说不好便能活,我如何能见得他死?”
云暮静静望着徐不疾干裂的嘴唇。
倘若这些粮草运到北狄人手中,便是送了利刃给异族,雁州百姓或是仍在抵抗的军士便当真是引颈就戮。可是对徐不疾来说,无论消息真假,这是他父亲的性命,也是他能抓住的最后一个救命稻草。
“云暮,乱世之中只消护好自家人,便已然是不幸中的万幸,”徐不疾上前一步,抓紧云暮纤细手腕,压低声音道,“无人知晓便是妥当。”
云暮自然知道若是换做她自己,她也是不愿叫爹爹受罪的。
可是诚然,徐不疾已经作出选择了。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将手腕从他掌心中抽出,“若是还有旁的法子呢?”
第70章 反间
“我是不可能接受同官兵一道运粮草走的, ”徐不疾惨笑着看着她,“我只想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回到河东。”
“只要藏的好——”
“牵马的方式,行走的步伐, 脸上的神态, 这些哪里能看不出是行伍中人?若是叫大戎人知晓我带了官兵去,我父亲还能有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