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枕席(144)
徐不疾不等云暮说完, 便打断了她的话, “这粮草数量不多的, 影响不了大局。”
尤其是这样的紧要关头。
徐不疾想起崔琰那天在茶肆中阴沉的眼神, 想起自己发现崔琰的手帕落在云暮家中软榻的缝隙中,自己发现那墨竹手帕时的心脏骤停。
给异族送粮草赎人这样的把柄握,即便是旁人手中都要思量再三,更何况是在虎视眈眈、大权在握的情敌手中?
“快些, 只差最后一车了。”
徐不疾只用眼神往云暮身后来来往往那些信得过的伙计身上扫去,低声催促道。
“不会有事的,徐家确实有一条走垛的密径, 你……同他说了?”
云暮摇摇头, 却见徐不疾面露不安和犹疑。
他语气轻柔, 云暮却从中品味出责怪的意味。
其实他们之间的问题并不复杂, 她觉得徐不疾的责怪十分合理,她可以尝试接受崔琰的帮助,但是徐不疾不行。
并且无论是道德还是理性, 云暮都不想为徐不疾父亲这样一个对她不友善的人,承担犯下诛九族或是夷三族这样重罪的风险。
但徐不疾愿意。
她做好准备同徐不疾一起浪迹天涯,甚至想过他曾经有一天会因为后悔为着自己得罪崔琰的悔不当初, 她做好打算接受徐不疾家中的纷繁复杂的关系,也想过他们之间的热忱会在柴米油盐中消磨殆尽。
却未曾想过她和徐不疾的会因为这样的事, 以一种近乎惨烈的方式面对这个矛盾。
像是看懂了云暮的眼神,徐不疾声音嘶哑,“云暮,我可以接受许多事,也希望你开心,但我做不到对崔琰不设防,我还害怕他有一天将你从我身边夺走。”
“你同我一道去,我们不再回云州,只在雁州接上爹爹,然后我们一家人——”
“徐不疾。”
云暮静静看着他,温声道打断他的构想。
徐不疾动作僵住,如同一尊石像。
阳光洒在他瘦削的面庞,愈发显得颧骨凸出,脸颊微微凹陷,线条分明,棱角利落,眼神固执中带着猜忌,这般模样竟让云暮恍惚间觉得些似曾相识。
“我不会告诉他你往何方去,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如何出发,他不会拦你。”
日光同样照在云暮湿润眼眸,她鼻音沉重,微微哽咽道,“我便不同你一道去云州了。”
她太过自私,不愿同任何人共患难,更何况是这样的磨难。
徐不疾只是往前一步轻轻抬手、俯身,抱了抱她。
“对不起。”他说。
“对不起。”云暮听到自己这样回应他。
-
知道云暮独自回到家中时,崔琰正在同下属谋划一批新的兵器的。
得力的下属有拿了册子的核算消耗的,也有站在沙盘前推演阵型的,还有战战兢兢等他吩咐的。
松烟进来时掌心托着药,腰弯得像虾米,在崔琰耳边低语,“……随姑娘瞧着很是落寞。”
就这样的一句话,却叫崔琰心花怒放,胸口中的仿佛有什么要冲破牢笼。
副将见崔琰端着药碗的的指尖抖的不成样子,只道是他伤重难愈,心下便带了几分担忧问道,“崔大人?”
带着倒钩的箭头最是阴毒,硬生生拔出来却还能百步穿杨射杀敌军。
安国公瞧着文人墨客一般温雅,实则倒是比他们这些大老粗还硬气。这般人才,岂能是小小一个安国公的名号就能困的住的?
良臣择木而栖。
他既杀了那姓彭的跟了崔琰,便定然要捞到比圣人那边更大的好处。
“无碍,”
崔琰抬手将那药一饮而尽,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挥手便笑道,“此番强弩精钢,便是骑兵重甲也可以穿透,我瞧着将士们练练准头直接射马倒是更有用处。”
几位副将倒觉得恍然大悟。
北狄如今有了生铁骑兵带了铁甲,是最难打的,周边几座小城城门一击即破,用上这强弩专打马匹,目标大了许多不说,马一乱,阵脚如何不乱?
果然是少年时便成大事的人。
几人纷纷往崔琰脸上看去,只觉他今日神色明快一扫沉郁,倒是平日里叫人因着气势忽视的容貌愈发俊俏,有几个家中有待字闺中女儿妹妹的都忍不住暗中动了心思。
崔琰见众人看他竟也没恼,只勾唇一笑,嗓音低沉,“北狄大戎两国本就并非铁板一块,谁在前冲锋陷阵,谁在后跟着捡漏?程副将可从这上边想想法子。”
他指尖在案上翻开的一页书缓缓划过,力道不轻,玉色指尖都失了血色。
程副将恰站在他身侧,便跟着低头看去,只见那发黄旧纸竟是本军法。
那一页书上的第一列,只有三个字力透纸背。
反间计。
崔琰挥推手下,之后静静靠在椅子上许久方才起身,他的心绪过于激动,以至于方才那药他竟尝不出半分味道。
送走那副将之后,松烟仍在一旁守着。
“那徐氏竖子是何时辰出发的?”崔琰大口喘息,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
“我瞧着像是要等着夜里,”
跟了崔琰许多年,松烟自然知晓崔琰此时此刻的心情是不错的,眼珠子一转便撑着胆问一句,“随姑娘如今想来定然十分伤心,或许是想瞧一瞧大小姐的?”
是,念念的名字她还没取。
崔琰控制不住的唇角上扬,等了一瞬才道,“你不省得,登时去便落了下乘。”
太过刻意了。
瞧见松烟面露困惑,崔琰忍不住伸手笑道着点他,“倘若从前你不是成日跟在彤管身后,将她弄厌烦了,如今她怕是跟着你才来云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