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徐不疾帮助她彻彻底底从阴霾中走出来, 云暮抬眼看着他干涩泛红的眼睛，“但你无缘无故为我做了那样多，谢谢你。”

“但是我没有办法在这种问题中选择你。”

哭倒是不愿再哭的, 云暮只是觉得伤心。

真是可惜。

她和他，说不上是不信任, 而是他们对彼此的信任还不到可以托付性命的程度。

这之中当然有她自己的问题，她没有给过他及时的回馈，也躲不开同崔琰千丝万缕的联系，总不自觉将崔琰的是当做避而不谈的禁区。

徐不疾垂眸，云暮白皙的脖颈在温凉月色下如同上好的羊脂玉，他低声道，“倘若能在他之前遇到你，如今我们或许早已成亲。”

父亲不会同云暮之间有这样的矛盾，他们或许走不到今天这一步。

云暮忽然微微笑起来，她摇摇头，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眸望向他，目光澄澈，“你分明知道不是因为这个。”

也不是只是因为曾经的错过，只粮草一事便可窥见，她和他本质上并非同一种人，继续走下去也还是会散。

“我会自卑，有时候又觉得他会将你从我身边夺走我什么都比不上他，他的样貌，家世，还有身份……”徐不疾想说的其实是权势。

崔琰太耀眼了。

明明年岁并没有大他许多，可即便是崔琰只是坐在那里，浑身上下散出来的威压便叫旁人上不来气。

徐不疾想起昨夜乱民四起时，他本想去州府官衙寻云暮，却恰看到了崔琰勒马重甲立于马上，几只箭百步穿杨射杀闹事的流民头子，又一派爱民如子的模样，有理有据安抚流民。

手段可见一斑。

徐不疾记得清楚，崔琰并未穿寻常公子哥喜好的那种极华丽的花架子银甲，而是同玄甲军一般的乌漆漆重甲，只在厚重头盔中露出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

他望向崔琰时，崔琰也同样和他对视。

毛骨悚然。

那时徐不疾脑海中只有这四个字。

这样一个人，那样一双饱含杀意的眼睛，来觊觎他的心上人。徐不疾近乎本能的感到不安全，他甚至觉得自己如崔琰所说一般。

他在云暮眼中是个赝品。

“若我真的在乎，如何还能跑了那样许多次？”云暮忽觉得疲倦，她叹了一口气，目光望向天边，“罢了。”

云暮起身，走到那一堆篝火旁边，火苗在柴火上跃动出橘色的灼热，她微微松手，掌心那帕子便顺着风飘飘忽忽落在了火堆中，火苗极快的升高又落下。

徐不疾分明看到火舌贪婪吞下帕子角落的一朵兰草，恰是他前些天画给她的那一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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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为着赶路救命，运粮草的车队便只顾日夜兼程，也才喝了水略歇了歇，便又起身往雁州去了。

徐不疾到底也在外跟着走过许多次货，于脚程上算的十分清楚。在这个尚未沦陷的驿站分道扬镳，他带粮草快马加鞭往雁州去，云暮则由人护着慢慢往云州折返，这已经是云暮离云州最近、最安全的地方。凭谁也没想到，还不等徐不疾绕开驿站走那惯用的密径，便在驿站见到了一个最不该见到的人。

“父亲？您如何在这里？”

徐不疾大惊失色。

看着徐升泰好端端在桌前端了茶水在喝，云暮眉头紧皱。

“你从不听我的话，如今可知道为父的苦心了？”

徐升泰也不恼，只气定神闲笑道，“我已然派人去接你祖母兄弟来了，往后咱们爷俩便在北狄跟着窝阔大将军。”

围城、活人祭祀之事自然是真的，可勒索却偏偏是假的。

“只消咱们这次把粮草运道雁州，徐家便算是在将军那里立了投名状。”徐升泰喜不自胜起身转了个圈，冲着徐不疾道。

窝阔大将军只说，北狄不要无用之人，他们徐家帮着打通粮道，此番便是汗马功劳！往后自然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如何还用在大永交两遍税，到处溜须拍马？

“父亲便因这个叛国？”徐不疾看了一眼云暮，又静静看着徐升泰，满脸悲怆凄凉。

“什么叛国不叛国的？你素来不知柴米油盐贵，你可知晓你身上的一件衣服消耗几多，咱们家中上上下下一年要花用多少银子？”

徐升泰目光往身侧几个彪形大汉上一扫，正要絮絮说下去，却忽瞥到了站在一旁的云暮，面露不屑道，“怎得把她也带来了？”

屋中烛火跃动，将徐升泰瘦骨嶙峋的脸颊越发照的状若厉鬼，云暮忍不住后退半步。

徐不疾脊梁一震，上前半步挡在了云暮身前，“她自然是我要娶的妻子。”

徐升泰再不加掩饰，“确实有姿色，往后咱们家发达了，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你只留在身边做个妾室便罢。”

“父亲！”

徐不疾话音未落，便听“啪”的一声。

皮肉相接的声音在屋中响的清脆，徐不疾白净的染了细灰的脸颊浮起重重指印。

“你果真是长大了，翅膀硬了，不讲我这个父亲的话放在眼里！”徐升泰疾言厉色道，“枉费我苦心为你筹谋！”

徐不疾被打的一踉跄，徐升泰身旁那几个大汉却径自岿然不动，云暮只得轻轻抬手搀他。

冰冷的指尖轻轻搭在云暮手背上，云暮抿唇垂首微微摇头，不置一言，只脊梁的里衣悄然被汗水浸透。

徐不疾再不言语，许久，方才道，“那我们等下便往雁州去？”

“我们只等大将军的人来便是，你也辛苦了，且先歇一歇。”徐升泰缓步出了屋门，临走之前，目光在云暮身上停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