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燃着幽微烛火，堂屋中摆着一碟又一碟的点心。

而她，就像他无数次在幻境中触碰的那样，柔软的、鲜活的缩在榻上微微闭着双眼，丰厚的墨色青丝如瀑般滑落在榻边。

崔琰踌躇着不敢上前，他生怕等下从云暮身体中冒出血水，却又忍不住向前迈了半步。

直到他看见云暮怀中，念念睡得香甜，方才松开钻进的拳头。

她是真真实实的那样，安静的卧在那里。

梦寐以求，如梦似幻。

崔琰脑海中只有这八个字。

他缓步到床榻边上，将手中马鞭轻轻搁在一旁矮几上，又从怀中抽出帕子擦擦指尖。

抬手，放下。

崔琰指尖微微颤抖，堪堪停在云暮额头，却怎么也沉不下去。

他不敢触碰她。

“公子？”

门边，王娘子端了一碟子糯米糕，面露困惑，只把身后跟着拎食盒的松烟急的拽她的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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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暮恍然间惊醒，猛地起身，却扯到了伤口，微微皱眉，“你怎得回来了？”

“念念病了，军务也处置完了，”

崔琰声音有些局促，他极高的一个人，轻松般的站在榻边上，云暮竟看到他白玉般的耳朵微微泛了红晕。

“那我便回了。”

云暮的语气微微带了强硬和决然。

“念念或许……”崔琰嗓音嘶哑，显然是奔波许久。

云暮将怀中一张纸递与他，崔琰便顺着她细白的指尖往那纸上瞧去。

崔开霁。

笔迹清丽中带着风骨，自成一派的挥洒自如。

须臾便开霁，杲日丽清汉，这样一个不大像女子闺名的字，崔琰却从其中读出云暮对念念的期许——她要念念心胸开阔，要她不被世俗束缚的游遍名山大川，做自己想做的事。

永远明朗蓬勃。

“若是不合崔氏族谱便算了——”

“崔家如今只我一人，何来族谱？”

“那便好。”

“嗯。”

明明这般说着，可崔琰如今根本压不住唇角，他只想仰天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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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去的人在心里会越变越好，云暮忽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有时候是绣帕子，有时候是看着布布打滚，甚至有时候只是抄了一首诗，她都会不经意想起徐不疾的好。

当真心相待过之后，时间便很难抹去一个人的痕迹，更何况徐不疾并不是完全的罪孽，而她和他之间的分别乃至诀别，只发生在一昼夜之间。

或许是因着崔琰的控制，如今战事有平息的架势，左右云暮经常听到“英明神武”的崔大人三箭退敌、敲山震虎的事迹。

总之，雁州边上的异族仿佛被那人头塔吓破了胆子，竟是进城中劫掠了一番之后便潮水般退却。

但雁州早已山穷水尽，又因着那位坚守的陈将军不断带兵骚扰，便也只铩羽而归。

慢慢的人们，竟也在战乱中寻到了一丝得过且过的平静，只不过边贸不通，雁州的人便慢慢向南边迁移，如今云暮竟然还能接到些刺绣单子，也算是能支撑着过日子。

可总归还是要寻些长久营生的。

正细细琢磨着，互听院门响动。

“姐姐，这菜蔬我嫂子买多了，叫我给你送些来！”小安提了一篮子菘菜并几枚鸡蛋放在云暮桌上，“这般你今日便不用上街去了。”

小安低头，用绣鞋尖尖逗着布布，“布布竟然会捉老鼠！真是厉害！”

“那便多谢嫂嫂了，”云暮笑着点点头，看着小安把布布拎起来转了几圈，然后急匆匆跑出了院子。

院门合上的一瞬间，云暮似乎听到嘈杂的敲锣声，又想起方才小安神色中的几分不自然，她叹了口气，转身从屋内柜中取出一个陈旧的竹篮，装了灶上的饭菜，又带了面纱，起身往院外走去。

今日是徐家人处决的日子。

云暮想，或许替他……替他送一送他口中那慈和开朗的祖母吧。

终究还是没敢看，云暮将一小粒碎银子塞到那差役手中，远远望着那差役喂了饭给徐家几位女眷，便转身往城郊小山上去。

她想找个安静的、听不到喧嚣的地方坐一会，就像是从前同爹娘说话一般。云暮一步步登上山顶，慢吞吞将那竹篮子里面的蓝布轻轻铺在面前，取出篮子中一个小小的酒瓶，抬手斟了一小杯米酒，轻轻洒在地上。

“徐……徐不疾。”

话一出口，她嘴唇微微颤抖，泪如雨下。

云暮不知道自己应该和徐不疾说什么。

是要感谢他救过自己的灵魂，还是责备他对自己的放弃或背叛，抑或是许一个来世？

云暮想不清，也不愿意想。

就这样吧，云暮对自己说。

天边的云慢慢挤压成大朵的黑色棉花，雾沉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云暮瘫坐在树下，渐渐抱着膝盖。

崔琰到山下时。

昏暗日光阴沉沉飘落在山顶那棵树下，纤细的人影缩成一团坐在树下，像是安详睡过去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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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中竟忽然下起了雨。

云暮便只得紧紧靠在那树下，雨水便落在她的脸颊。

雨停了。

苏合墨的香气萦绕在鼻尖，云暮抬头望去，是崔琰撑了伞静静站在她身后。

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自从认识崔琰之后，他第一次给她撑伞。云暮心底登时涌上一股子不自在，起身便往后躲去。

“你背上还有伤，如何淋得雨？”

崔琰低头看她，眼神柔和，语气中带了恳求，“你若是发烧，念念会难过的。”

云暮到也不会故意给自己找病，只步履匆匆往内城走去，崔琰撑了伞阔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