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枕席(156)
“云暮。”
崔琰嘴唇翕动,终于还是冲那背影轻声道,“是因为他吗?”
“徐不疾?”
崔琰艰涩的将这几个字从唇齿见挤出。
他看到她纤细清瘦的身影停在了垂花门下,“我们的五年,抵不上他陪你一年?”
云暮没回头,崔琰却听到她的声音依旧是清甜中透着决然。
“是。”
她说。
第75章 晚照
帐篷被黄沙吹得一鼓一鼓, 军帐外兵戈厮杀已止,有不少军士正牵了战马来来往往,沉重的铁甲磕在石砾上, 发出清脆声响。
程副将听着便高兴。
马匹、兵甲, 皆是金光闪闪战利品,打仗果真是最赚钱的营生!
“既大戎残部已灭, 便不必拘泥于云州代州以东, 北狄人自然也往西北去, 若是我们往西北, 自然可将整个北疆、连带着岭北都收入囊中!”
程副眼将环视一周,看见军帐中每个人的眼中都闪烁着相同的,藏不住野心。
狼走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
这月余, 崔大人谋定而动,不多时便将北狄人击退不说,往东灭了大戎, 驻军防线竟还不知不觉往南去了许多。
他们这些人实是跟对了主子!
所以即便是如今京中闹成了一锅粥, 他们也是稳如泰山的。程副将如今竟觉得, 当初家眷都来了云州大本营, 未尝不是一种安全。
如此一想,越发觉得崔琰神机妙算。
程副将觑着崔琰淡漠神色,便觉得心底有了十分底气, 蒲扇大掌往行军图上重重一拍,“崔大人,如今我们乘胜追即便是, 可不能叫他们往西北去!”
“不急,我们回云州去, 再等半月。”
崔琰说罢,并不理会众将的激动慷慨,负手立于桌边,正执笔写着什么。
他着一身软甲白袍,胸前星星点点溅开的血迹在他身上竟似雪中寒梅,配上他俊朗面容和温润举止,无端显出一种血腥的雅致。
程副将瞧着他一板一眼洗笔,便有些急躁道,“倘若真叫他们去了西北,夺了铁矿,咱们可如何是好!”
话一出口,军帐中人人都往崔琰脸上看去。
却不想崔琰只将那纸迭了塞进竹筒,缓步到帐口,一个唿哨放了海东青出去,回身冲他道,“程将军,诸位可想想,若是换做你,大戎已灭,北狄可还敢同玄甲军打?”
程副将铜铃大的眼睛瞪得溜圆,竟想起崔大人前次大胜同他说的一番话——
“奇袭制胜和以少胜多之所以有人吹捧,就是因为少到近乎于不可能。依崔某看,打仗本就是以少胜多,以强凌弱,才能次次都是稳扎稳打的赢。”
程副将看着崔琰有条不紊洗笔,收笔,不由想起那时崔琰俊秀温润脸上残忍的笑意。
这位崔大人年纪轻轻就深谙此道,盖因他根本就算无遗策,北狄人竟连逃跑的方向都是按着他的盘算来的。
于是便顺着崔琰那话想,总是若是换做他是北狄那可汗——定然是先捡软柿子捏。
北狄人也是要地盘的,那挨打的就只有朝廷的北疆军了。
好家伙!
玄甲军打北狄,北狄打朝廷,朝廷孱弱,尾大不掉,便反过来更要依仗他们玄甲军,此番下来,玄甲军越打越强,朝廷越打越弱,怕是有朝一日有些不可说的想头,也不是不可能。
程副将忽想拍手叫好,却见崔琰摆摆手吩咐道,“列位便整顿将士,明日出发便是。”
众人鱼贯而出,程副将的目光却又落在崔琰身上血迹,他放慢脚步留在最后劝了一句,“大人千万保重身体。”
别的都好,哪有主帅自己天天上阵厮杀的?这崔大人有个好歹,他们可怎么办?
崔琰只笑笑冲他致意,温和谦恭模样甚是有礼。
帐帘随着西风烈烈摇摆,崔琰伸手掀了帐篷向外望去,苍凉大漠边缘落日余晖。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具躯壳内的灵魂已然是个疯子。
他疯狂的迷恋上利刃戳进血肉发出噗嗤的响动,浓稠的血液从人的□□流淌、喷射而出时,那种汩汩流动温热感觉,仿佛拨弄琴弦。
他从她眼中看不到当初那种纯粹的依恋,所以他一直坚定的以为她不够喜欢徐不疾。只要他们不在一起,有念念,有从前的情分,自己便可以一点点等待她回到自己身边。
可是如今崔琰知道,或许她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云暮就是那样的倔强的一个姑娘,她曾经一往无前的倔强的爱慕过他,便也倔强到头都不回的不要他。
所以他躲了出来。
他竟暗暗渴求战场上有什么无眼刀剑,能侥幸将他这肉身戳个稀巴烂。
可是崔琰又知道,他不能。
乱世之中,无权势的美貌和财富是最大的祸端,纵他留给她们娘俩再多,云暮和念念还需得他的庇佑。
纵然夏夜,荒原上依旧有些冷意。
崔琰指尖微微摩挲袖口,将京中局势在心底过了一遍,只希望那又蠢又狠的大皇子,如今的太子爷能再急不可耐些。
正要转身回帐中,忽闻一阵羽翼闪动的扑棱声伴着沉沉暮色而来,崔琰伸手将那宫中常用来传秘制的灰鸽腿上信笺拆下。
桃花眼略一扫,唇角便勾起笑意,眼角一粒淡淡眼尾痣顷刻便带了十分的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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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京中来的车队到底不同寻常,大摇大摆的便进了云州城。
两队官兵严阵以待,中间竟是护着十里红妆,马车上有装了绫罗,也有装着金丝箱笼,马车被压得摇摇摆摆,却也抵不过中间那一架盖着红绸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