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枕席(157)
“嚯!朝廷这不是还有钱么?怎得不接济百姓流民,不多弄些兵马,倒是花在这明珠公主的嫁妆上了?”
车马刚走到云州正街,街口杂货铺那伙计伸长脖子往外看,“掌柜的,听说朝廷都供不上玄甲军的米粮了,如何拿得出这许多金银财宝给那北狄人?”
掌柜的只撇撇嘴,低头去拨弄那算盘珠子,“左右咱们云州有崔战神庇佑,这车队也是往雁州那边去的,你怕什么?”
伙计见那大马车被风吹拂,露出一片描金线的红裙,脖子便更长了些,“听闻那北狄大汉都快五十,长了三只眼睛两张嘴!已然有了两个阏氏,咱们这公主去了是做小吗?也不知生的俊不俊?”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啊!”掌柜的一捻胡须,摇摇头故作高深。
却忽然见一带了面纱的窈窕身姿挎了篮子进店中,柔声问道,“您这里可有牛毛针?”
甜津津,软绵绵。
只把那伙计听得半边身子都酥了,赶忙道,“有有有!姑娘且先等一等!”
那掌柜的一见云暮便笑开了颜,这声音他可太记得了,财神爷的媳妇!
他见这姑娘目光跟着那马车对,赶紧伸手擦了擦铺子门边凳子,笑道,“前些日子跟着告示一道来的,一个是封的咱们云州的护国大将军,一个是新封的明珠公主,说要和北狄结秦晋之好!”
掌柜的嘴巴往那街口努一努,云暮放下篮子便去看,纸张已然被风吹得生脆,墨迹也只依稀可辨。云暮掀了面纱,待看清楚那上面,只觉一阵手脚发凉,却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揉揉眼睛重新去看。
那告示上断断续续写着:大将军……之女,骠骑少将军江朝明之妹……长乐郡主,柔闲成性,可封明珠公主。
云暮呼吸一滞涩,却忽听到那街上一阵喧哗,竟是有人仿佛从四面八方的小巷子中汇集而来,流入正街,往车架方向涌去!
这些人一个个穿着长袍,竟是云州学子。
一个身着黑边白布圆领澜衫的青年人立在马路当间,躬身行礼,朗声道,“小生读书多年,也曾中过举,有一惑想求公主一解。”
那车队严严实实堵在马路当中。
马车停了许久,已有人在骂骂咧咧,人群也跟着骚动。
却听那马车中忽一道端庄女声清凌凌传了出来,端的是林籁泉韵一般,“先生请问。”
人群静了下来,那书生环顾四周清清嗓子,“公主这般嫁予那北狄大汗,可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江大将军和少将军,对得起用大永家国天下?”
“自然对不住。”
那女声中带了凄婉。
“那如何不以死明志?史书工笔自有烈女传颂!”
血红车帘一掀,纤纤玉手扯了盖头,果真便露出一张明艳不可方物的脸,江晚照神色淡然,“我一届女流如何做主朝中事?西北输给北狄的不是我,要嫁给大汗的却是我。”
“大永夫为妻纲,父为子纲,各位想必家中也有妻女,她们何曾少了列位父兄吃穿,那敢问各位可曾上阵杀敌,可曾对得起妻女?”
语调并不激烈,却抑扬顿挫,掷地有声。
“先生既是男儿身,若有此志向,何必用我撒气,在此当众逼迫我一弱女子无颜投缳?先生不若向城西去,领一支长枪,杀几个北狄人?”
人群中渐渐有那拉苦力,买菜的小贩吹起口哨发出哄闹声,附和道,“我瞧先生这般知书识礼,不然去玄甲军中做个账房军师,且看看咱们崔战神要不要你!”
“就是!”
“自己上呗!”
看热闹的人群潮水般散去,不少学子也跟着掩面而去,江晚照松了口气,转身要回车中去,却听清凌凌一声低呼。
“阿照!”
云暮的眼神紧紧跟着江晚照的脸庞,手抖的厉害,神色中却含了期待。
不远处,一列前来接驾的玄甲军姗姗来迟,崔琰翻身下马,神情复杂的看着云暮被江晚照一把拽进了马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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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中,人的脸颊都被映的血红。
“无碍,崔琰杀一杀我的威风,也并非是为着我这个人,而是为了和亲的公主。”
云暮的手被江晚照紧紧攥得生疼,却只得紧紧攥了回去。
江晚照眼眶发红,“只因着朝廷同北狄和缓些,圣人才腾得出手对付崔琰,那大皇子便力主我嫁那北狄可汗。”
“就没有旁的法子么?”
真到了这般权谋大事,云暮忽觉得自己无力到渺小。
“没有。”
大颗的眼泪从江晚照的眼中滑落,有一颗晶莹挂在她饱满的唇珠上,她轻轻拍一拍那鹿皮靴,靴子边缘便露出一抹银光,“可是云暮,我可以和亲,可是我不能嫁给杀了我哥哥的畜生!”
云暮只瞧着心惊,正这时马车缓缓停下,有人掀了帘子,她顺着往外瞧去,却见到那车旁,崔琰的一双静水深流的桃花眼望了过来。
云暮抿唇,定定的同他对视。
第76章 诡异
街上的玄甲军护着公主的仪仗开始清街, 云暮同崔琰隔着渐渐消散的人群静静对视。
空气便在他们之间缓缓凝结。
那日之后,崔琰仿佛真的退出了她的生活,消失的一干二净, 毫无踪迹, 就连见念念时,婢仆也会将他留在念念屋中的纸笔都收得干干净净。
云暮同崔琰最近的距离, 大概是听城中说书先生口若悬河的讲他如何三箭退敌百里。
云州一日胜过一日的安稳下来, 崔琰在北疆百姓中名声更是日盛, 如今已成了戎装金甲, 执弓挟矢,丰神俊秀的“清源妙道真君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