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枕席(159)
黄莺轻啼般的女声落地,端的是掷地有声,却并无回应,屋中只余一片静谧。
崔琰只理一理衣袖,眼尾压低往云暮脸上看去。
她鸦羽般的眼睫氤氲水汽,那般的紧张关切,那样的真心诚意。崔琰忽地竟从胸腔中生出一股子熊熊妒意来,却又硬生生吞回腹中。
临了,也只轻咳一声,冲江晚照温声道,“公主多虑了,且先安心在云州等一等便是。”
崔琰话一落地,江晚照便忍不住挑了眉,心下却安定几分。她万万想不到,此番竟是崔琰给了自己庇佑。
便紧跟着崔琰目光,往云暮脸上看去。
不对劲。
她看看云暮,再看看崔琰,一个是过尽千帆的平静,一个是克制吞噬的压抑。
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实是诡异得很。
江晚照忽想起第一次牡丹宴上见云暮时的场景。
那样一双极美的杏眸,笑起来一定是极好看的,竟不到半分明朗欢快,连睫毛都战战兢兢的不安的轻颤,却掩饰不住的写满了对崔琰卑微的渴求和依恋。
出京前,自然有嬷嬷教过她帐中事,也塞了什么《合阴阳》之类的混书,她便是再不懂也便懂了。
因而返回来再瞧着云暮这般,便更替云暮难过。
女孩家最纯真的心思,却依附在那样一段龌龊的肉谷欠关系之中,她奉献出完完整整的一颗真心,却被心上人那般轻慢。
世事无常,谁知如今云暮和崔琰之间竟然变成了这样。
电光火石间,江晚照竟知晓了崔琰对她的礼遇的缘由。
他是为着讨好云暮。
就像当初萧缙给阿韵送字画被退回去,转头就挑了一堆乱七八糟金光闪闪的俗气簪子塞到她宫中一样。
登时,江晚照看崔琰的目光便带了几分不善。
这两个真不愧是好兄弟。
左一个右一个来拿她卖好,她才不做叛徒!
啊呸!
江晚照往云暮脸上看去,她竟依旧是一派平静,而崔琰也有几分怪。
“大人!”
忽有下属进来,神色匆匆附耳向崔琰禀告军务,崔琰眉头便是一皱,颇为留恋的看了云暮一眼,便径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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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坠,屋中燃了灯烛,散着融融暖光。
不多时,府中下人便鱼贯而入,衣衫、浴桶,甚至还有满满登登一桌子吃食便都送了上来。
“公主想吃什么、玩什么,吩咐奴婢便是,”那婢女垂首,“厨房忖着您在京中喜好,只略准备了些。”
桌上一看就有几样南边菜色,江晚照心领神会,便扯了云暮坐下。她提心吊胆了一路,如今又见到了许久未见的故人,松懈了些许倒是来了精神。
方才崔琰在时,云暮在旁边听得一副云里雾里的模样,总觉她会担心。江晚照头发都未擦干,便窝在榻上同云暮嘀嘀咕咕。
圣人能同世家周旋多年,也并不算手段全无。
若真是由着他执掌朝政,倒也不至于这般不战而降,急匆匆送人出来和亲,骨气全无。
“不料圣人偏疼大皇子,他却将圣人视之为拦路虎绊脚石。圣人那日用了惯用的参汤竟晕厥了过去,大皇子进了寝殿,后来娘娘的人就打听不到什么了,不多时便有了叫我和亲的圣旨出来。”
江晚照声音低落,“如今娘娘还被关在自己宫中呢。”
“如今我在这里安定几日,娘娘在宫中倒是有大麻烦,我还不如去雁州呢!”
夜里娘娘立刻就安排了人叫她出宫的。
可她跑了,娘娘怎么办呢?
“真是有钱难买早知道,不然娘娘跑来和我在云州汇合就好了!”江晚照闷声道。
这话便有些不讲道理了,一宫太后那是能随随便便跑的?政局也好,军务也罢,总是瞬息万变的,联系更是千丝万缕。
常人即便知晓,也未必了解错综复杂的关系和人性,更难窥一豹而见全身,崔琰那般玲珑心窍并非是人人都有的。
纵然曾在雁州遇险,云暮并不怎么能透彻的明白,如何不多时之前,雁州仍被北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一夕之间便成了和亲阿照要去的地方。
只得跟着叹了口气,伸手摸一摸江晚照潮湿的鬓角嘛,“你不要关心则乱。”
云暮想想,又安抚江晚照道,“崔琰若是只说扣了你,又不是你不想去和亲,大皇子再不能把气撒到娘娘身上的,那得多不讲理呀!”
“说是这么说,可如今我就是那筏子,归根结底还得要看他想做什么事,”江晚照看着满脸关切的云暮,心底便生出几分柔软。
江晚照满脸落寞,她从前只觉得自己是贵女,即便是婚嫁不顺,也并不十分在意。却未曾想有朝一日,自己连命握在个不想干的旁人手上,自己做不得主。
云暮自然懂她的心绪,两人相对而坐,忽然都生出一股子飘零之感来。
客房中许久未曾住人,总归缺了点人气。
灯花轻爆,淡淡烟烛味弥散开来,雕花拔步床的格纹便影影绰绰投射床榻上,屋子便显得孤寂又落寞。
“算了,不想了,”
江晚照并非伤春悲秋的性子,看到云暮跟着难过,便又兴冲冲道,“我能快活一天是一天吧!”
“话说回来,圣人精明了半辈子,估计也不曾想过自己竟然养出来个纯粹的白眼狼。”
“大皇子从小蠢到大,还长了那么一张丑脸,偏生圣人觉得他天上有地上无!你可知道从前年幼时,圣人竟还说过,大皇子若非皇族,竟能挤掉萧缙,同崔琰合称那什么京城双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