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枕席(161)
先看见将阿照, 再看见布布, 云暮忽有种奇妙的平静感。一年前, 她最难走出来的时候, 有那样多的人在她身边陪着,阿照推测她的生辰,徐不疾送她布布,还有热热闹闹的关家人。
可是好像也只用了短短一年, 物是人非。
只剩布布变得沉甸甸毛茸茸,仿佛浑不在意发生过的一切。云暮拎起布布放到怀中,轻轻搔着它的下巴, 布布眯着眼睛打起了呼噜。
她有点羡慕布布。
做只小貍奴可真好, 吃吃睡睡, 玩玩绒球, 便能有十分的快乐。
阿照手忙脚乱去摘那平安锁的模样,叫她似曾相识。
云暮想起爹爹刚去世那时候,有人路过说的那一句“天煞孤星”, 当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开或是生疏的时候,人都是会怀疑自己的。
云暮叹了口气。
日子总会一日日向前,她也还是要好好活下去, 左右人世间总是如此,曾经给予过陪伴的人定然会一个个离开。
窗外月亮渐渐被云遮得严严实实, 云暮在黑暗中坐了一会,慢吞吞去点燃桌上的蜡烛。
一下,又一下,火折子如何都对不上烛芯,反倒是忽闪着的火苗燎到了指尖,带来烫烫的灼烧感。
可是云暮却只觉那火烧在了自己心里。
云暮觉得自己实是个很难快速切割一段感情的人。
自打十四岁起,她就知道,并非所有人都愿意无条件的哄着、爱着另一个人,因为明白来之不易,所以变更加觉得可贵和留恋。
徐不疾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做到了。
她当然可以同他在理智上割舍开,却总是忘不掉他颤抖着滚落在自己身前的模样。
失去血色的,僵硬的唇瓣。
曾经结结巴巴的冲她笑着说,“姑娘遇到那贼人也是倒霉,否极泰来,往后一切都会顺的”
也曾经极轻的对她说,“对不起。”
云暮抖着手点燃了那根蜡烛,借着蜡烛的光摸到床头的一个小盒子,里面的松子糖在烛火的映衬下散着蜜蜡一般的润泽光芒,似乎在盒子中流动。
她伸手捻起一粒冲着烛火看过去,糖在指尖依旧晶莹,里面的松子被切成了两半,云暮静静将那糖放在舌尖,任凭带着清香的糖在口中散成蜜。
糖是甜的,可是舌根依旧发苦。
云暮忽然难过极了。
因为再也不会有人和她说,难过的时候、想他的时候,就吃一颗糖。
“你是不是再不会忘记他?”
低沉男声中带了沙哑沉郁,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云暮闻声抬头,泪珠从脸颊划过带着微微的痒,隔着泪眼望去,崔琰长身玉立站在院门口,眸中涌动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那若是我……变成他呢?”
他问。
-
自上次她叫徐不疾掳走之后,只要云暮身边明桩暗线不多,崔琰便总觉得心慌。
她是那样的孱弱,善良,珍贵。
以至于这世间,总是有那样多的人觊觎她。
在将军府院子里时,耳边是她对着江晚照清凌凌说,她对他,往后便只做相识。
崔琰却想起白天时,她对自己的平和、疏离。
他以为自己获得重新开始的机会,实则是她将自己永远的划在了选择的圈子之外。
崔谈当然知道,活人争不过死人。
也自认对云暮性子再了解不过,她带着近乎天真的嫉恶如仇。徐不疾有未曾经过疾苦的愚蠢,而徐父则是毫无原则的市侩,徐家这般通敌做派,云暮如何不会厌倦?
徐不疾根本处理不了这样的事。
崔琰甚至想过,倘若她真的嫁了徐不疾,他也有一万种办法叫徐父把云暮献给他。
然后自己会尊重她,安抚她,而徐不疾那可笑的、无力的、做不得半分数的承诺自然随风飘散。
可他没想过徐不疾竟为她死了。
而这是第二次,他看到云暮为徐不疾流泪。
又或许是第三次,毕竟在那将军的帐子中,他看到她满是灰尘的脸庞上,泪划过的痕迹依稀可见。
她为什么总是在怀念徐不疾。
云暮为自己哭过吗?
自出生以来,崔琰头一次这般缓慢的思考和回忆。
是有那么一次,她为了出府,为了藏银子,轻轻软软跪在他脚边,用眼泪作为背叛他的武器。
可是他偏偏近乎病态的离不开她。
他缓步走到云暮身前,向她伸出手,想将半蹲着的她从地上拉起来。
可是云暮却有些愣怔。
她甚至觉得方才自己哭得太过投入,以至于出现了幻觉。只有崔琰身上苏合墨的淡淡香气提醒着她,崔琰此时真真切切的向她伸出了一只手,想要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腿软到起不了身,眼前也一阵阵发黑。
这一次,云暮没有拒绝崔琰,只是小心翼翼递给他衣袖,却不愿与他有什么肢体接触。
她愿意。
崔琰轻咳一声,以袖掩口,盖住自己疯狂上扬的唇角。却忽然又想起她对江晚照说的那话,心只一瞬间便又沉到谷底。
不再抗拒,是遗忘的开始。
云暮静静坐在榻上,任凭膝盖的酸麻阵阵涌上,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只好静静看着崔琰半蹲在地上,仰着脸看他。
“他……我和他很像的。”
崔琰轻声道。
云暮只觉得恐惧。
从前,或许是因着不愿同瞒喧的世家子合流,崔琰清高到自来独一无二,即便在旁人面前装的如同寻常世家公子一般,也依旧用着独特的苏合墨。
就像曾经误以为自己将他当做陆晏然的替身,说到底,就是因为崔琰厌恶任何一个人与自己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