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枕席(167)
她低头看着脚尖,清清嗓子解释道,“我知晓战事正紧, 倘若你——”
话音未落,崔琰起身往外两步, 冲外面吩咐,“叫程副将匀一百斤成药去雁州,再给雁州一月粮草。”
云暮抿抿干涩的嘴唇,往前两步,便听崔琰回身冲她道,“我说过的,你向我要什么都可以。”
这句话太过熟悉,而他们之间离得太近。
口鼻间萦绕着熟悉的墨香,夹杂着崔琰身上的暖意,云暮忽地喘不上气来,赶忙向后退了半步,却不想身后便是桌案,一不小心便向后仰去。
可来不及倒下,她便被崔琰稳稳接住,他只托着她的手肘,像从前做了无数次的那样。
只不过从前是不要她跪,如今……
云暮看着快速后退的,谨慎到小心翼翼的崔琰,心头忽地有些感慨。
目光落在那点心碟子上,自然不是她做的,但样式同她做给江晚照的那一碟一模一样。
那样高傲的崔琰,素来不喜甜食的崔琰,何至于此呢?
云暮叹了口气,抬眼望去,如今时候已经不早了,烛火幽微明灭,崔琰脸庞温润中带了暖黄的光晕,没有了凌厉,愈发显得眉目柔和。
像极了从前在河东时的模样。
“而且你只是为民请命,我帮陈将军是理所应当,你不用有什么负累,”
崔琰轻声道,目光便跟着云暮往那点心上扫,他的语气中不加一丝掩饰,“能假装吃到你做的点心,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门外脚步声凌乱仓促响起,或许是有了军报,云暮低低应了声,便抬腿往外去。
要迈出门坎时,云暮忽然有些心酸,她深吸一口气,“你往后若是想吃点心,可以和我说。”
看看崔琰的唇角高高扬起,桃花眼都跟着亮了起来,她顿了顿,又道,“就当是替陈将军和雁州百姓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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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战事一起,整个北疆的粮食药物皆紧张得很。筹措伤药粮草并非一时半会的事,约么过了十天,今日崔琰的最后一批粮草车马才往雁州去。
“我过来的时候,路上逃荒的人可不少,竟还有不少从京中往北疆逃的。”叶桐对崔琰愿意帮忙似乎并不十分意外。
她看着云暮和江晚照两个云里雾里的模样,挑挑淡眉,将手中的一味药草放在药钵中,拍拍手道,“京中的粮都叫大皇子母族皇商富户囤起来,米价飞涨,倒是有不少人几个月便在吃这一项上耗光半辈子积蓄的。”
京中自然不缺粮食,只不过粮食都在那么几个权贵手中,平民百姓就被文火煮青蛙似的,一点点被榨干钱袋子。
“横竖没钱没地,往外跑的不少,京中都传说北疆如今饿不死人呢,你等下将这玩意儿倒在我手上。”
叶桐伸手拿了云暮做针线的一把小剪子,眉头微微皱起,往指尖上一戳,便是个小小的血洞。
“哎哟,你这是做什么!”
江晚照手忙脚乱将那灰扑扑的药沫子往她手上倒,“这,这,这能行吗?!”
脏死了!
“试一试呗。”
叶桐耸耸肩,总不能随便往病人身上戳。
不多时,却见手上那血慢慢止住,似乎真的停了,忍不住弯了眼睛,“我姨母这医术也不全是歪门邪道,侧柏烧成灰确实有点用处,只不过比不上常见的那几味。”
江晚照啧啧称奇,云暮笑着摇头却问,“这可还能往军中用?”
伤药,自然是能多一点是一点。
“见效太慢,血还没止住呢,人都凉了,”
叶桐把指尖放在阳光下细细观察,神情专注,“聊胜于无。”
“叶姑娘!”
陈凌霜跑到小院子中时,一进来便要给云暮磕头,云暮赶忙去扶。倒把叶桐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叶桐眉梢便带了几分温和。
陈凌霜泪珠子挂在眼眶中,絮絮说着,“我与姑娘本就只是泛泛之交,萍水相逢,也知晓从前你同崔大人有些过往,从前伤过姑娘的心,此事你愿意帮我,我无以为报。”
云暮跟着叹了口气,她愿意付出全心全意的好,可倘若对面不能给她回应,她便不想要了。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如今对友谊亦或是爱慕的要的太纯粹,太偏离,却也实在介怀关嫂和陈凌霜曾经在她和崔琰之间和稀泥。
可错就错吧,她不想再为着旁人改变自己。
“只当是为了那些普通人吧。”
云暮摇头不欲再说,陈凌霜却知晓了她的意思,只托着云暮的扶着她的掌心,缓缓起身往外走去。
“何必呢?”
江晚照叹了一句,却见陈凌霜背影停在院门,往外一看,却见有个穿的破破烂烂的男人死死抓住了陈凌霜的裙角,赶忙跟出去看。
那人步履蹒跚,只剩了一条胳膊。
有的屠城是为着震慑,有的是为着钱财。
穷途末路的北狄人,此番便是为财。
“北狄人一开始只是挨门挨户的要钱,后来便是拿着人命威胁要钱,左一遍右一遍,每天都是不一样的兵来搜刮,来一次兵就死一个!”
“稚儿银锁,妇人衣衫,什么都不放过!”
满地皆骸骨,或衬马蹄,或藉人足。
肝脑涂地,泣声盈野,堆尸贮积,手足相枕。
这是真正的是屠城,雁州已成人间炼狱。
云暮听得脚软,只往身边看去,江晚照和叶桐,一个脸色苍白,以手捂口,一个神情凝重一言不发。
那男人是陈将军部下,自知晓陈凌霜往雁州,便与她通些讯息,报个平安,从前雁州同云州并没有太大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