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枕席(172)
他的手可真凉。
云暮出神的想着,轻轻攥了攥他的指尖,却听到崔琰微微咳了起来。
她不觉惊讶,只安安静静望着崔琰的眼眸。
“崔琰。”她说。
“嗯。”他低声应她。
“为什么——”
“我开蒙时,学刻舟求剑这个词,觉得那人守着不变的锚,向着流动的水,寻永远不会回来的东西,简直是愚蠢至极。”
崔琰的脸颊苍白到近乎透明,他笑的很费力,却很温柔。烛光撒在他脸颊,柔软拂过他的睫毛,像是镀了淡淡的金,“谁料后来,我成了那刻舟求剑的人。”
他的声音依旧金声玉振,语气却像是诀别,“没有为什么,云儿可还记得,当年……你曾经给过我一个承诺?”
“嗯,记得。”
云暮轻轻点头,抬手替崔琰垫一垫枕头。
时间太久,云暮早已模糊了记忆。
但是或许有吧。
好像就是那么一个暖洋洋的午后,天空碧蓝如洗,问梅阁中暖香阵阵,午后阳光也是这般洒在崔琰的脸颊,替他镀上一点点金。
实在俊俏得很。
然后她求他,准许她见一见三婶,她开始一点点逼迫自己欺骗他,因为那时候她实在很怕他,但也还有一点点爱他。
可她能承诺他什么呢?
云暮抿唇望着崔琰。
“云儿,来世别怕我。”
他说。
第83章 献药
“实话实说, 我不敢动,”
叶桐指尖在他们当初带来的那零碎草药中翻腾几下,微微摇头, “这弯刀带弧度不说, 还有倒刺,须得将血肉割开直接取出来, 你瞧这里。”
她拿了剪子将崔琰肩头布料扯开, 指着一出疤痕冲云暮道, “北狄人向来阴毒, 这一处我虽不知怎么搞的,但大概是硬生生取了带倒钩的利器,皮肉都是烂的,这条胳膊还能用刀剑, 纯粹是他底子好,运气也不错。”
崔琰生得白净,即便是疤痕狰狞四散, 也似六角雪花般盘旋在肩头, 瞧着并不叫人恶心。
可云暮瞧着那伤口, 却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自然是敢取, 却怕止不住血。”
当初她敢对云暮打包票,除了自己专精妇科之外,更重要的还是崔琰府中一应好要应有尽有, 如今到这缺医少药的境地,便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止血那几味药总是缺的,我们军中往常是有的, 但是这一千精兵的奇袭讲究的就是轻、快、准,带的也是重弩兵器, 至于伤药……总有将士要损耗的。”
吴将军摇头,崔将军打仗一向稳妥,从不冒进,对以少胜多的奇袭更是一向嗤之以鼻,谁料奔袭一次把自己搭上了?
“军中斥候往来更快的,按照往常来看,云州增援还有最多半日。”吴统领沉默望向廊下,哨子放出去这么久还未回来,或许便是云州有变。
如今情势实在无需多言,玄甲军中那四位将军从不屈居人下,除去崔将军何人更压制?
倘若崔琰身死,带兵归来是定然有一番是非。
一千精兵对上三万北狄骠骑,谁知能胜?
怕是说出去也没人信的。
吴统领瞧着云暮脸色苍白,失魂落魄,实是不忍,只得温声安慰道,“我已着人去药铺子和破败人家中搜罗,姑娘且再等一等吧。”
其实一千精兵剩的也不多了,力气怕也有限。
他戎马半生,死人见多了,自己也不怕死。
只觉得若是一代将星且有恩与他,若就此陨落,属实可惜。
“再等半天,咱们回云州去,”
吴统领沉思片刻,不挪动自然是最好的,但也不能守着雁州等死,“哪怕去了先隐匿起来也好,先把命留下。”
话已至此,再加上崔琰那一封信笺,云暮同叶桐便尽数知晓其中门道。
目前,除了再等半日,没有更好的办法。
-
等待永远是焦灼的。
崔琰反反复复的发烧,云暮一遍又一遍用沾了水的湿帕子换下他额上,体温越来越高,天越来越亮,云暮变得愈发沉默寡言。
几个时辰中,云暮仿佛陷入无尽循环的噩梦,终究走不到尽头。
“你歇一歇吧,去了云州总还有得费心力。”
叶桐轻轻拍一拍云暮肩头,见她熬的双目血红,忍不开口。她不是没见过云暮“死”后,崔琰发疯的模样,便更知道这种搏命的付出太过沉重,一股脑砸在谁头上都受不了。
更何况崔琰此番又是为着云暮。
“松烟还护着两个孩子回京城呢,你撑不住,孩子们怎么办?”
叶桐轻叹一口气,难得和软,“我也叫吴将军去云州悄悄寻段家人了,姨母瞧外伤更厉害些,倘若有药她也会尽数带来,实在不成咱们便往南走去迎她。”
此事说到底还是难在云州局势。
倘若云州无事,今天上午云州便有人来送药,倘若云州生了变故,段家人出来或是她们潜进城实则都难上加难。
“他不会有事的,对吧?”
云暮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她轻轻摊开掌心,那是从前她绣给崔琰的那张帕子,底下墨绿色的竹叶已然褪色,一角还沾了血。
“当年我爹离开我时,就是这般,”
云暮声音淡淡散在微凉的晨曦中,落在空旷安静的院子中,显得格外柔和,“他说,年年,爹爹去拿束脩,你自己去买饼,咱们在街口见。”
“然后我就见到了爹爹的尸身,他怀里还有给我买的糖呢。”
崔琰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呢?
他叫她别怕他。
“为什么总是那么突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