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枕席(173)
云暮忽然飘飘忽忽笑起来,不等叶桐说什么,她起身将那帕子收在袖中,转身向屋内走去,“咱们想想怎么把他带进云州吧。”
她不要突然的离别,只要有一点希望,她都要去试试。
“随姑娘!”
门外忽响起人凄厉的声线。
云州来人了!
云暮心头惊涛骇浪般涌起,冰冷的指尖霎时间变得滚烫,她猛地回身,却见那人竟是松烟。
“云州城中传说公子身死,”
松烟声泪俱下,滚落马下,半匍匐着抓住云暮裙角,“几路人马如今正在云州城外僵持,这可是要怎么办啊!”
“他还活着,”
叶桐上前一把将松烟从地上扯了起来,“江晚照和两个孩子可往京城去了?”
崔琰倒下,连松烟都没了主心骨似的。
“已然去了,带着王娘子和前面安排好的几位亲信,我已是将京中布置尽数托付给了公主,”
松烟纵然泪流满面,说话倒是尚算有条理,“明珠公主说,请两位姑娘信她一次。”
“松烟小哥,你身上可还有伤药?”
云暮定定望着松烟,她眉目宛然平和,神色十分平静,这一句话像是在问今日安否一般,叶桐却从双杏眸中窥见同崔琰一般淡漠的疯狂。
既然云州生变,自然不可能送药出来。
降温的帕子和,割伤口的薄刃,洗伤口的烈酒,还有最后一点药都齐备,几人将崔琰往马车上搬时,崔琰原先冰冷的手都开始变得滚烫。
马车总归是颠簸,云暮将他的头放在腿上,将他的墨发披散在膝头。
崔琰有着很浓重的眉头,眉宇间有一道深痕,就那么挂在白皙到近乎透明脸上,压着一双翩然多情的桃花眼。
细细想来,好像他的笑从来都到不了眼底。
“你若是坚持不到云州,我的承诺便不作数了。”
云暮用帕子将他干裂的唇轻轻沾水,又伸手擦过他眼尾那细细伤痕,“你骗了我那样多次,对我说了那么多没用的承诺,我骗你一次也没什么,对吧?”
崔琰没什么回应,依旧是那样闭着双眼,躺在她膝头,云暮便不再说什么,只微微将他的头扶着,目光漫无目的向车窗外看去。
即便是见过那样多的生离死别,坐在一旁的叶桐却跟着一阵心酸。
忽得咯噔一下,马车骤然停了下来。
叶桐掀帘往外看去,却见马车前面,尸山骸骨之上,血肉泥淖之中,密密匝匝站着许多人。
有的衣衫褴褛,有的伤痕累累,妇人牵着稚子,少年搀着老者。
“草民来与崔将军献药!”
为首的是个衣衫破烂、苍颜白发的老者,他须发上挂着铁锈色血迹,声音颤抖着泪流满面,“若非崔将军舍身驰援,老汉这一家子便交代在这雁州城中了!”
说罢,那老者将破破烂烂的一个篮子放在马车前,颤巍巍跪下,叩首,“那蛮子劫掠,老汉我却也有剩余,家中只有这一点药草,还望崔将军早日康复!”
“望崔将军早日康复!”
人群之中忽爆发出高呼,似是传染,又似是宣泄,渐渐,零零碎碎的各色草药,成药丸子被放在了那破竹篮中。
眼前朦胧,鼻尖胸口酸胀一片。
云暮甚至看不清叶桐半蹲在马车前的背影,只在喉咙中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她极努力的眨一眨眼睛,想要看清楚每一个走上前来送药的面孔,抬眼,却分明在人群末尾看到陈凌霜——她正搀着那断臂的小兵,冲云暮的马车遥遥挥手,而后转身离去。
“有用的不多,”
人群渐渐散去时,叶桐极快的将那些药筛了一遍,心口也是一阵叹息,这年头百姓能有什么好药呢?
即便有,怕也被北狄人搜刮走、糟践坏不少。
“叶姑娘!”
车正待继续往城门走,却听有个公鸭嗓喊大口喘着粗气追了上来。
叶桐掀帘子,云暮便瞧见了那人黑乎乎的一张脸上一口白牙锃亮,门牙处黑洞洞少了一颗。
“我从前求你买我的皮子,你嫌价贵,没买,”
那汉子憨憨一笑,黑脸上便习惯性露出几分油滑来,“您还记得我不?哦,我这门牙让狗日的北狄人撬走了!”
“王大哥。”
云暮点头,这是从前走货时往来多次的那奸商。
那汉子贼兮兮四下瞅一瞅,低声道,“我……压仓积了半车侧柏,就藏在原来徐家那货栈。”
“侧柏?”
叶桐看向云暮是,眼神亮的发闪,“怎么会有这东西?”这东西不像三七,药效慢,人们用的也少,如何会有人囤这个?
黑汉子馁然一笑,老鼠眼滴溜溜一转,挠挠头道,“这……我原是混在三七中作假用的。”
叶桐错愕看向云暮,却见她双唇紧闭,攥着崔琰衣角的指节微微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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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拔那弯刀已过去十日了,崔琰还是没有醒。
府衙中北狄人的痕迹被尽数清理干净,屋中只余药气浓郁。
“或许是前次伤到,底子到底弱了些,”
叶桐看着云暮执着拿了调羹一点点撬开崔琰唇齿灌药,再用巾帕细细擦拭,“或许他前半辈子太顺,命中便是有这一劫。”
“公子小时候也不算太容易。”
端了水来的松烟忽轻声插嘴道,“先世子夫人,就是公子的娘亲在世时,府中便有不少背地里嘀嘀咕咕公子身世的。”
“后来世子夫人没了,公子也去了乡下,我们在河东没吃过几顿饱饭,可公子硬是靠着在宗学抄书蹭课考上了科试,才回的京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