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枕席(174)
松烟忽有些哽咽,“他这咳疾便是在那时落下的病根,有个来借读的女娘瞧上了公子容貌,便寻死觅活,寒冬腊月的,她兄长将一翁冷茶兜头浇在了公子身上。”
“那天恰是公子十六岁生辰。”
叶桐哑然失声,只低头去看药方子,松烟擦了擦眼泪,放下水转身去看炉子。
这一切,云暮恍若未闻。
她只静静坐在床边,固执的一点点将药灌进崔琰的口中,待一碗药灌完,云暮轻轻把碗搁在一旁,将他垂在外面的手放在薄被中。
熟练的做完这一切,她静静靠在一旁的软榻上,微微阖眼,闭目养神。
怎么能想哭呢?
云暮轻轻对自己说,还不到哭的时候,再熬一熬吧。
黑暗在眼前若隐若现,倦怠却不敢松懈,云暮的头微微向一侧歪去,却又猛的惊醒。
崔琰依旧静静躺在那里。
云暮低头揉一揉眼睛,转身去拿了巾帕子想要擦擦脸,好叫自己清醒些。
指尖触碰到水面,盆中水面蜻蜓点水般漾出一圈圈的细纹,云暮却忽然停下了。
熟悉的声音在屋子中响起,干涩,沙哑。
“躺下睡吧,云儿。”
第84章 心魔
像是被猛的击中, 云暮脑海中翁鸣一片。
她应该去叫叶姑娘来瞧一瞧崔琰,可是泪水失控般的,从眼眶中奔涌而出, 一滴滴砸在水盆中激起涟漪, 如何都停不下来。
直到虚弱的、夹杂着粗粝呼吸的咳嗽声在身后响起,云暮扬起脸颊, 任凭泪珠在脸颊滑落, 而后往门外望去, “叶——”
“云儿。”
崔琰在轻轻唤她的名字, 那两个字像是在唇齿间缠绵,云暮脊梁僵直立在原地。
她可以离开的。
或许过了一瞬,又或许过了很久,她步履轻移动, 就那样一步一步向着崔琰走去。
刚走到病榻边,就瞧见他薄唇努力的分分合合。
云暮视线模糊,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只能俯身凑近他, 于是便听到崔琰问, “念念去京城了吗?”
嘴唇疯狂的抖动。
云暮重重点头, 泪珠便跟着落在崔琰想帮她拭泪,却又堪堪无力落下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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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崔琰醒来之后,好像一切都往好的方向走去。
叶桐除去瞧一瞧崔琰, 便风风火火同陈凌霜去寻草药,开义诊,组织百姓将残肢收敛还带人去城郊寻了防瘟疫的野草。
吴统领按照崔琰的吩咐, 收拢了陈将军旧部,仿佛一夜之间, 试探的那些人便潮水般退却。
雁州靠北,夏天过得很快。
崔琰能下床走动时,城中那一潭碧水已重新清澈,府台外树上孤零零的几片叶子都落在了地上。
云暮端了药粥进屋时,崔琰正在同松烟吩咐政务。
“既如此,便叫程将军再西侧穿插五十里,且去信问一问北狄的新可汗,扎拉牧场到底是大永的,还是北狄的?年纪轻轻记性——”
崔琰的声音戛然而止,云暮猛的转身向外间走去,粉面通红,他玉雕般精壮的上半身不着寸缕,松烟正给他换药。
外间的铜壶滴漏中,水滴十分规律的一滴滴落在下面的水盂中。
端着托盘尴尬看了一眼,云暮只觉得耳朵发烫。
她未想过这个时间,崔琰竟还没换好药,但占着手不好敲门确实冒失。
云暮将药粥和几样小菜放在外间桌上,手中的帕子紧紧绞在指尖。
她很难形容这种感觉。
大概是既怕崔琰误会,又怕自己是在自作多情。
毕竟她和他曾经有过缠绵过往,甚至还有了念念,而此时偏偏并非是什么紧急时刻,若说是纯粹的羞涩多少显得有些做作,但也确实不该如此莽撞。
云暮的胡思乱想并没有持续很久。
屋子中,崔琰清朗声线中带了几分催促的意味在吩咐松烟道,“替我取外袍来。”
不多时,便见松烟仓皇把手往衣襟上蹭了蹭,冲她行礼道,“姑娘进去吧。叶姑娘去城郊行医前吩咐,大人再换一次药便好了。”
“好,我晓得了。”
云暮努力低下烧得发烫的脸颊,极板正严肃的冲松烟回礼,低头往自己绣鞋尖上看去,并不理会出来的崔琰。
“你来了。”
崔琰面上一派淡然,抬手请云暮坐在桌边,温声道,“今日有人来宣秘旨,故而晚了些。”
他在解释方才的事,仿佛冒失的人是他自己一般。
那一双桃花眼,目光坦然落在她端着的药膳上,行止从容,倒像是方才那一幕从未发生过一样。
这般大方的忽略或许算是一种体面的包容,云暮心底的不自在烟消云散。
“你素来不爱吃药,我问过叶姑娘,煮了些药膳来,”云暮看着他坐在自己对面,“趁热用吧,对肺最好不过。”
“多谢你,我很开心。”
崔琰卷起袖子,先将那瓷翁打开,见是莲子龙眼肉薄荷粥,盛了一碗端到云暮面前,语气温和中带了恳切,“你可用过了?一起用些吧。”
见她不动,崔琰也只是微微笑着,并不再说什么,修长手指端了粥碗,径自用了起来。
其实他连吃东西都是十分文雅好看的。
初秋斜斜的暖阳洒在神情柔和的清癯脸颊,一袭青衫挂在单薄些许的肩头,身上散着淡淡的苏合墨香。
倒是叫云暮想起从前河东时他生病的模样。
紧接着的目光落在他领口错开的一粒扣子,习惯性的抬手去想替他换正,却在看到他微微滑动的喉结时反应过来。
这不是河东,也不是他还病到不省人事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