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枕席(175)
云暮猛地将手藏在身后。
“你要回京了吧?”
掩饰一般,云暮将那粥朝崔琰推了推。
“嗯,三日后起程。”
崔琰望着她的目光中忽然含了几分期待,“你……想不想和我一道回京去?”
崔琰回京是迟早的事。
大皇子出事后,京中一片哗然。
圣心民心皆失,世家势力烟消云散,大皇子垂死挣扎间,竟动用手中仅剩的御林军围了大殿和广平郡王府,意图逼宫。
明珠公主以江氏旧部为依仗,临危护驾,剿灭叛党。
审叛党时,却牵扯出大皇子多年前曾假传圣旨,命广平郡王府中姬妾鸩杀广平王萧缙,致使北疆告急一案。
民间怨声载道,大皇子投缳自尽,圣人本就难支,听闻此事后急火攻心,怒极驾崩。
至此,新帝萧平冲龄践祚,改元建始。
萧太后只道哀毁过度,妇孺无知实难垂帘,懿旨命新帝义父、护国大将军崔琰赞襄政务。
所以如今他是大权在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辅政大臣了。
“这些财帛,你还是收回去吧,”
云暮摇摇头,从怀中拿出那一封绝笔附带的契书。
布帛财宝书画自然不算什么,房产、铺子、良田地契,数字大到叫云暮这个做小买卖的一个一个指头掰着数,都觉得头晕眼花。
无需多言,她的行为已经给出答案,崔琰的眸光暗淡了下去
“就算你不想要,便当是替念念收着吧,总归安全些。”
话音未落,崔琰便见云暮半是惊讶半是茫然的盯着他的脸,只轻轻咳了一声,“生死之间多次,人不免多思多虑。”
“自河东那次,你替我送信,再到定国公府,数次因着我筹谋权势叫你吃苦,我又有什么资格来同你说重新开始呢?”
生死之间有太多的纠缠,也足够了解崔琰的性子,她却从未想过崔琰会这般说。
云暮紧跟着心底便是一叹,低头便开始一样一样将碗筷到托盘中,或许这样平和、坦诚,就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可是我也不会放弃,”
身后,崔琰的声音忽然响起,云暮脚步顿住,胸口抽紧。
“我们之间的一切,都应交由你来决定,我不会对你提任何要求。”崔琰的声音带了不宜察觉的执着,“往后我隔一个月,便来雁州一个月整饬军务,为着开疆扩土,海清河晏,你觉得可以吗?”
云暮一只脚已然跨在门外,一只脚却无论如何都迈不出去。许久,她什么都没说,几乎是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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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云暮挑一挑灯芯,想叫烛火更亮些。
每天夜里,叶桐满脸倦容的从城郊归来,却仍撑着一条条整理脉案,云暮瞧着心疼,便自告奋勇帮她誊抄描画。
灯火骤亮,叶桐便披衣起身去看云暮抄的那纸,规规整整,字迹清丽,草药的样子栩栩如生,忍不住道,“倘若我娘见到你这些画,少不得多收个好徒弟。”
她晃一晃脑袋,浑然不似平日严肃淡然模样,只假模假样道,“此女既有仁心,又善条理,天生的杏坛好苗子!”
寻常严肃惯了的人突然做起怪,云暮瞧着便忍不住笑起来,“往后时日还长,你只好好教我便是。”
她近日总觉迷茫,往后跟着叶姑娘治病救人,倒也不错。
却不想叶桐忽然又严肃问道,“你们之间就这样结束了吗?”
你们?
云暮被问的一愣怔,便反应过来她问的是崔琰,紧接着叹了口气。
屋中登时沉默下来,却不多时,叶桐“唔”理一声,神色坦然道,“那我要跟着崔琰回京中去。”
“你……可以不走吗?”
云暮错愕了一瞬,便微微抿唇问道。
她自然知道所有人的选择都是有理由的,也不愿依赖任何人,可她很想很想叶桐留下来。
“北疆不好吗?”
云暮凑近叶桐轻轻抓着她的衣袖,扑闪着眼睛小声劝道,“这里有段家人,还有那样多你没见过的药,和许多喜欢你的百姓。”
叶姑娘还说,要继承她阿娘的意愿,写一本医书散在民间呢。
“小云暮,换做从前,不用你劝我也定然是会留下来的,”叶桐似是感受到了云暮的不舍,淡淡眉眼中流露出几分柔和,“可是此番雁州屠城一事,我倒是想明白一件事。”
叶桐静静看着云暮毛茸茸水汪汪的大眼睛,那双美丽的杏眸在烛火下跃动着恳切,语气笃定,“医一人,得以医天下。”
一样米养百样人,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并非要分出什么高低贵贱,但有的人承担的了更重要的位置,比如崔琰。
北疆两次告急都是靠着他来运筹帷幄,换做她自然是做不来的。她医好再多人,都不如崔琰这一次奇袭退敌救下的性命多。
“说来,崔琰的病症并不寻常,也不只是外伤,”
叶桐将崔琰脉案抽出来,指尖滑动,快速准确翻出从前的几页,摊开在云暮面前,“人人都有执念,但是崔琰的执念同寻常人不大一样。”
远超常人的控制欲,离开云暮之后持续不断的借酒浇愁、梦魇幻视、自毁残躯,桩桩件件都不似常人所为。
“从前我看着我娘时好时坏的颓废,总觉得怒其不争,更觉情爱无趣,再见着你和崔琰之间纠葛之初,也只是觉得不清静,如今瞧见崔琰这般,我娘死之前一模一样,倒觉得心魔未尝不是一种病症。”
提及亡母,叶桐情绪难免也有些低落,只伸手将那脉案收回,“我只是觉得,或许他不疯的话,这世间还能太平更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