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枕席(33)
玉清筑在定国公府着实不算好院子,离正院既远,院子里又没什么风景,屋子陈设更算不上富丽,即便是崔氏一族旁支来京中拜会也不会住得如此偏僻。
也不知道叶姑娘这样的贵客,如何会住在这里。
和问梅阁晨起伺候崔琰上朝的忙中有序不同,玉清筑正屋门前寥落,只几个昨日刚进院子的小丫头,正懒懒散散在院子里打哈欠。
站在玉清筑的正房门口,云蓝抬手揉了一下右侧脸颊上被咬出的齿痕,浓浓的懊恼浮上心间。
脸上带着这痕迹去见玉清筑,新主子会怎么想她?
可是用脂粉遮着,更像是欲盖弥彰。
从前在正院,大长公主一向不喜欢丫鬟涂脂粉,有个姐姐只是掐了一朵春海棠插在脑后,就被她厌弃了。
正屋厅堂里,叶姑娘已将前日那服丧的白麻袍,换了一袭素色湖蓝织锦衣裙,正拿了本书在看。
云蓝把头低低压下去,用领子遮掩藏着那伤处,深吸一口气抬腿进了屋子,依着礼往下跪。
还没等她膝盖触到地面,耳畔就响起了清凌凌带了不耐的女声,“你把头抬起来看着我。”
云蓝只好站定,满心忐忑抬眼望去。
这位叶姑娘算不上美,白净鹅蛋脸上五官极淡,透出种万事万物皆不在意的淡然模样,只目光灼灼,十分凌厉,像是要把人盯透一般,将她打量着。
只略抬了抬眼皮子,云蓝就垂下眼眸,驯顺的任她审视。
心底涌上极为熟悉的感觉。
这些年,自人牙子开始,再是大长公主,如今是叶姑娘,她已经习惯了如同货物一般,被人这般用眼神估量价格。
是十两,还是十五两?
无论他们觉得自己是奇货可居,还是价廉物美。只要她足够乖巧听话,他们就不太会生气,她也就不大可能会被厌恶。
可是过了一息,叶姑娘都没有出声。
云蓝心底打鼓,沉不住气悄悄去觑她脸色。
她惊恐的发现,自己感受不到叶姑娘脸上有半分熟悉的情绪。
叶姑娘果然是讨厌自己吗?
是因着齿痕,因着自己不够乖顺?
还是因着自己是崔琰身边来的,已经将忠心献给过别人?
云蓝不由自主陷入慌乱,细白指尖将掌心掐出泛白的月牙,膝盖发软。
“你月信准吗?”
“啊?”
云蓝被问得一愣,目瞪口呆看着叶姑娘,甚至忘记要继续跪下去。
“有时会并月或居经?”
叶姑娘语气严肃,身子却大大咧咧往后一仰,靠着椅背一晃一晃的的模样,同云蓝从前见过的那些贵女矩行矩步的仪态大相径庭。
她并未起身,只是冲云蓝招招手,示意云蓝靠近她。
冰凉细腻的指尖在她素白手腕微微搭了一息,便自信道,“你月信时,常常卒然腰腹痛楚,或偶有自汗盗汗的症候,对吧?”
脑海一片空白,云蓝只得愣愣点头。
“我就知道!”
叶桐面上瞬间浮现出得色,她朗然笑着,拍拍手道,“那你就先把益母胜金丹吃上一个月好了!”
云蓝这才反应过来,叶姑娘这位名医果真是名不虚传,才见第一面,竟是直接给她问诊起来。
实在是……出人意表。
不知为何,心间像是阴暗闷热的屋子忽然打开了窗,吹了凉风进来。
云蓝竟久违从胸腔长长吐了口气出来。
其实有了方子,药也金贵难得。
但叶姑娘是一片好心,应了便是,又何必令她烦心?
云蓝于是顺从的点点头,轻声笑道,“姑娘说的极是,劳烦您费心,奴婢不胜——”
“叶姑娘安。”
松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云蓝回身同叶姑娘一同望去,他正躬身垂首,拎了个极精致的三层雕花象牙食盒站在门外。
“世子说,叶姑娘远道而来,便当做是自己家一般,要我再带几个人来给您使着,他特吩咐厨房做了些北地点心与您尝个鲜,还望昨日的那事您别放在心上。”
松烟自小就跟着崔琰,做事精干,八面玲珑,这话说的也很是贴心,令人如沐春风。
说罢,他挥挥手,身后跟着的几个抱着礼盒、铺盖的大小丫鬟便自顾自往丫鬟们住的西侧厢房去了。
松烟抬眼看了看云蓝,继续冲着叶姑娘恭敬笑道,“云蓝一心想着伺候您来得急,一应物件都不曾带,世子要我顺道送来。”
虽不知昨日叶姑娘和崔琰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可云蓝却分明听懂了崔琰的意思。
他在借着送行李告诉叶姑娘:她是他的。
何必呢?
闷热到透不过气的感觉立刻就重新厚厚罩在头顶。
云蓝窘迫的笑着,冲叶姑娘福了福身子,伸手去接松烟递过来的食盒。
那泛着温润光泽的乳白色食盒,影子在晨曦下变得很长,仿佛是食盒生出的一根细细墨线。
正顺着光线缓缓爬过来,化成绳索紧紧捆缚着手腕,仿佛要嵌进血肉之中。
叶姑娘如何听不懂?
云蓝见叶姑娘恢复了面无表情的冷淡神色,心情就跟着忐忑起来。
待送走了松烟,她回身站在叶姑娘身侧,一样样把点心从食盒中拿出来放在桌上,边细声软语介绍着。
“您且尝尝,这玉露团子,樱桃酪这个季节是极难得的,还有透花糍,豌豆黄——”
云蓝顿了顿。
食盒最底下一层里,有一模一样两碟点心,是她素来的喜欢的,柔软到黏牙的糯米果儿。
“这米果儿是北地才有的,但吃起来倒同吴州年节时常吃的糍粑有些像,只不过一个沾的是芝麻糖粉,一个沾的是熟黄豆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