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枕席(47)
“啪——”
一把土伴着碎石,劈头盖脸砸到了那贼汉子脸上,云蓝毫不犹豫,立刻转身往前院有沙弥的方向跑。
却不想那人几步就追了上来,云蓝被抓了回来,一把按在了地上。
膝盖磕得生疼,她紧闭双眼。
忽然,一支带着白羽的箭矢呼啸着破风而来,力透这汉子胸膛,箭头从他的胸前透出,带着汗臭、喷射的血液,这人沉沉砸了下来。
仿佛一瞬间,大地震颤。
云蓝想从翻身出来,才露了个头,却看到满天箭矢黑压压一片,如同流星般划过傍晚的天空。
-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黑了下来,箭雨早停了下来。
四下俱寂。
应该没人了吧?
云蓝一点一点从尸身下爬出,向着山下俯瞰。
城北的内城还暗着,但城东世家宅邸竟是暖黄色闪烁,灯火通明。
云蓝眨眨眼,借着那月光看那没了气息的汉子,背上零零落落多插了几支白羽箭。
一时间既畅快,又悲凉。
但此刻顾不上那许多感叹。
云蓝在那汉子身上扒拉几下,只翻到一块散碎银子和几枚铜板。
她本想去拿那剔骨刀防身,略思片刻,怕若是官府查验唐妈妈尸首时徒生枝节,索性将那一点财帛又塞了回去。
也算是因祸得福。
云蓝长出一口气,只叫这贼汉子多担一个逼她跳崖的罪名便是。
身上沾了血明日如何在外行走?
正抬腿要走,耳边一阵匆忙脚步声伴着粗重喘息响起,紧接着便是马蹄声响起,云蓝心底猛的一凸,四肢伏地往灌木丛中藏去。
玄铁锵鸣,黑甲阵列。
马儿打了个响鼻,发出呼哧粗喘。
“三郎业已伏法,堂堂樊氏家主又何必如丧家之犬东躲西藏,须得劳动玄甲军搜山,方才请得动世叔进宫同圣人禀事?”
金声玉振,安若泰山。
熟悉的声线,平静温文的语气中透出凌凌冷意,用着问句,却透出胸有成竹的审判。
牙关控制不住的轻颤,云蓝屏住呼吸。
月光温凉如水照在兵刃之上,寒光烁烁。
黑压压的军士最前,乌黑的高头大马通体溜光水滑,无一丝杂毛,只四个蹄儿和额头巴掌大的雪白。
马上那人单手持缰,右手持弓,他神情悠闲,一双桃花眼中带着笑意,眼尾泪痣拢在眼睫之下。
云蓝想,这是第一次,她看到崔琰身着玄铁甲胄。
第22章 新生
“崔家郎君好魄力, 好谋划!也罢,樊某愿赌服输,同你去见圣人!”那人朗然笑了起来, 笑声在夜色中格外刺耳。
身前灌木丛一阵抖动, 云蓝被惊得一哆嗦,她这才发现这中年男人竟就藏在自己身前一尺。
“崔世侄, 既你称我一声世叔, 我便白劝你一句,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以为此番五姓之家只余你崔氏一族, 你可知你那嫡亲祖——”
声音骤然被掐断在无边夜色中,那人忽发出令人惊惧的咯咯声,似乎空气正艰难擦过他的喉咙。
“咚”的一声闷响。
那人倒在云蓝面前的沙地上,砸起一片微尘。
隔着草叶枝桠, 云蓝看见他的四肢抽搐,视线正对上,他怒目圆睁, 不甘浓烈得冲破眼眶。
脖颈青筋暴起, 被一尾白羽箭贯穿, 鲜红飞速的顺着沙土痕迹蜿蜒而来, 又极快的渗入泥土沙砾中。
指甲下意识深深掐入掌心,恰压在方才那口子上,云蓝本能将尖叫声咽进腹中, 自始至终未曾发出一点声音。
“樊氏意图叛国,族诛。”
崔琰清朗温和声线高高飘在山巅,带着难以言喻震慑。
紧接着, 金戈声在地上磕出脆响,有玄甲士兵持利刃, 利落割下那人头颅,置于瓮中。
兵甲潮水般涌来,又潮水般退却,如果不是地上无头尸首仍在抽搐,地上马蹄印压乱了山间杂草,这里就像从前一样,会是百姓求佛求子的一方净土。
万物终归于寂静。
云蓝从灌木丛中爬出。
尽管不是第一次亲眼见证死亡,但这次她四肢发软,血腥味熏得她想干呕。
可半晌,云蓝什么都没有吐出来。
天空中忽淅淅沥沥砸下雨点子来,打的人脸上生疼。
-
一场倾盆大雨,山间的血腥气尽数冲散了去。
突然的变故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城西百姓生计。
街上,老丈担了柴薪正挨个铺面问过去,朝食摊上,那婶子拿了长筷,将金黄焦圈从滚烫油锅里捞出,摆着菜蔬的小贩清清嗓子刚刚开喊。
耳边是市井声,鼻尖是烟火气。
云蓝站在街口,恍如隔世。
低头从街口疾步走过时,云蓝心口依旧慌得厉害,她不断告诉自己,朝中发生了这样大的事,崔琰应该暂且顾不上一个婢女。
她只消买些干粮清水,尽快寻个犄角旮旯,悄悄躲上一阵子,等他放确认自己没命了,这一关就算是过了。
到时候,她就可以去寻三婶和阿晏了。
阿晏会在意她和崔琰的过往吗?
云蓝心头闪过微弱的、飘忽的疑惑,却又将那疑惑立刻从心头擦去。
阿晏不会的。
“前面的,站住!”
糟了。
身后沉重的脚步声拖拖沓沓,云蓝暗道一声不妙,心猛的往下坠落。
云蓝本装作没听到,不想那人并不罢休,“说你呢,小娘们哪里来的?”
喊她的人身着京兆巡查的深蓝袍服,是个巡街的差役。
他左手一张油纸拿着,嘴里叼着半个刚出锅的焦圈,正趾高气扬用刀柄点点她,脸上带着猥琐笑意,“你哪家的,生的这般俏,我怎么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