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枕席(53)
陆晏然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如今这季节,又不是吴州,京城哪里有河虾?”
他把桑叶纸摊开在床头的矮几上,一迭金黄酥脆的萝卜丝饼边缘有点焦,散发着勾人的香。
城中出了大事,京兆尹换了长官,百年世家一朝零落,他们近来都在鸡飞狗跳忙着搜查。
“如今尽可放心了,已然搜到了一个女子,各衙门都偃旗息鼓了,”
陆晏然看着云暮扁扁嘴,也不去搭理那饼,本打算去揉她脑袋的指尖在空中停了下来。
他还是笑眯眯道,“我这地痞嘛,本也不会带着手下人来搜自家院子,你阿晏哥哥虽没出息中不了科举,也混不上恩荫,但这点职权还是有的。”
“如此过阵子可以去寻三婶了。”
云暮长出一口气,三叔死了,她想看看三婶如今过得好不好。
西山躲过的那两次搜捕,都是精壮汉子撑了船蒿,好水性的泅下水底,或许寻得是她的“尸首”。
以崔琰对她的情分,寻她两日做做样子求个安心而已,大概也不会继续浪费时间和心力。
人活一世,莫把自己看的太重实是件好事。
“依我看,户籍的事还是要抓紧些。吴州水患之后,空户籍不难找,我寻那同乡是咱们隔壁县的,他的妹妹户籍尚未销去——”
陆晏然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伸手在云暮面前晃晃,“年年,想什么呢?”
“你是说户籍吗?”
云蓝回神冲他笑着,脸颊的小窝盛满阳光,杏眼中竟闪过许久未见的狡黠。
她从被子中慢慢挪出来,翻滚到床头柜子边,从里面的包袱中拿出油纸包好的薄薄几张纸,素手一展摊开在那萝卜丝饼旁边。
“在这里啊。”
微黄略厚带绫纹的官纸,鲜红的戳子。
货真价实的户籍文书。
陆晏然目瞪口呆愕然看着她。
“阿晏,你是不知道用萝卜刻一个印有多难。”
云暮闷声道,她再也不想吃萝卜了。
窗棂上落了两只麻雀,蹦蹦跳跳打起架来,发出很轻的笃笃声,缓缓落在心间。
云暮看着阿晏脸上惊喜的笑容,忽有些感慨。
或许是上天帮她,崔琰恰好那样一个时间给了她身契,让她同这段孽缘彻彻底底的切割干净。
也好。
第25章 相烹
“姨娘说, 要戴着头一次伺候您的耳钉,去摸那含元寺的求子石,菩萨才灵……”
死里逃生的春生匍匐在地上, 声泪俱下, “那马车夫奴婢从未见过,一切都只听戴管事的安排!”
崔琰只觉这丫鬟哭的甚是聒噪, 他摆摆手让人拖了她下去。
冰纹梅雕花紫檀盒, 摊开来露出里面的身契, 静静躺在案头。被下游村妇捡到的素锦帕子, 白绸上晕开团团淡色血迹。
崔琰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玄甲军?马车夫?
果真是有人动了手脚。
他宽阔肩膀靠在椅背上,一双桃花眼紧紧盯着案上被风吹拂的玉竹笔架。
良久,崔琰轻轻笑了起来。
真是他的好祖母。
真是,该死。
-
四方的院子, 红墙围合的严实规整,沉重的木门一关,阴沉沉活像口棺材。
大长公主的院子中, 几十年一贯的死气沉沉, 仿佛活人进去都会被剎那间吸光生机。
见崔琰来了, 伺候的、看守的, 胆小的似惊弓之鸟,胆大的则面露讨好。
崔琰依然是那副风度翩然的世家公子模样。
他径直冲着正堂肃穆端坐的大长公主走去,礼都未曾行半个, 便径自撩袍坐下,神色自如挥退众人。
“你来了。”
大长公主仍举止得仪,仿佛一夕之间便成了花甲老人, 鬓角斑白疲态尽显。
她端起茶嘬饮一口,并不看崔琰, 只语气带了嘲讽,“怎么,崔大人一朝得势,连礼都不肯向我行一个?”
“礼倒是没有不肯行的,”
崔琰掀眸看她,语气不轻不重,“只是不知道,如今我是该称呼您一声祖母,还是嫡母?”
“你自小养在我跟前受着教养之恩,我与你世子之位,你却还在记恨当年我送你去庄子避祸。”
大长公主十分坦然,对他的耿耿于怀甚是不满。
“大长公主凭什么觉得我不会记恨?”
修长指尖在桌面上一下一下的轻点,崔琰眉心微微皱起,心中极是不耐。
凭谁会忘掉一推门,纱帐之后祖父,父亲,母亲,三个人纠缠迭摞在一起的场面?
聚麀之诮的靡乱肮脏,他倒是想忘。
只不过死的是他被胁迫的母亲,去庄子上受尽屈辱的是他,他怎敢忘?
避祸?
只是觉得他不如崔璋愚蠢好控制,寻个法子想换个傀儡罢了。
“是你母亲贪心,总觉得一场富贵唾手可得。”
扬州瘦马顶了枉死世家女的身份上了花轿,就应该料到有朝一日把柄被人捉住会身陷囹圄的。
“祖母就不贪心?”
崔琰一字一句,面容云淡风轻,语气中刻骨嫌恶灼人。
三朝辅佐,恋栈权位者,无出其右。
她哪里来的由头说旁人贪心?
“也罢,我只后悔当年未曾直接仗杀你,”
以为养的是脖子上挂了锁链的狗,却未曾想过他是藏起爪牙的中山狼。
大长公主忽坦然起来,她挥手不耐道,“既如此,你又何必来同我废话?”
“祖母把她藏哪了?”
崔琰双眸闪出微弱的希冀,语气中不受控制的带着不易察觉的渴求,“说出来,我可绕你一命。”
大长公主愣了一瞬间,才反应过来那个“她”指的是随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