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枕席(54)
他竟是来问这个的?
“哈哈哈哈哈!”
按耐不住脸上的癫狂,大长公主颇为失态的仰天大笑,直忽笑的泪流满面。
“藏哪?你的脑子里都是些什么荒唐事?她当然是死了!死的七零八落!死的面目全非!死无葬身之地!”
仿佛黑暗中的最后一丝光也被乌云遮蔽。
崔琰面色灰败,咬牙切齿,字字锥心,
“云蓝何辜?”
大长公主并不应她,只自顾自说下去,“我养了你许多年,竟没发现你竟是个痴情种!让一个奴才秧子把你弄的神魂颠倒,崔琰啊崔琰,你可真有出息!”
“竟然沉溺在男欢女爱中,真不愧是崔氏骨子里的无能!肮脏!早知如此,还不如教养崔璋那蠢蠹!”
她面露嫌弃,语气中是无尽的怨念不甘。
“我只恨自己没有生得男儿身,不能光明正大争一争,总要屈居人下!如今败在你这等滥心肠小儿的手上,实是羞耻!羞耻!”
肮脏的咒骂倾泻而至。
崔琰神情未有半分动容,指尖却忍不住微微颤抖。
从前二人未撕破脸,他总还顾念着微弱淡泊的十年祖孙情谊。
可笑的是,情谊?
在她眼中永远都像个笑话。
血液如同淬了毒,骨子里的漆黑翻滚。
崔琰漠然想,大长公主做了一辈子高门贵女,临终之前竟是这般疯癫。
“大长公主终究是皇族,是要比旁人体面些,您既然如此爱权势——”
崔琰只挥挥手,松烟便将一身着酱色衣裙的老妇拎了上来。
他神情极冷,“如此便由她替您贴加官吧。”
那酱色衣裙老妇捧着一个托盘,里面是一迭桑皮纸,一壶竹叶青,老妇颤巍巍抬头,“公主,奴婢也是逼不得已啊!”
竟是曹嬷嬷。
“琼枝!”
大长公主如遭雷击,头发散乱往一旁挣扎。
贴加官,将酒打湿的桑皮纸贴在受刑人脸上,一点点剥离呼吸,让人慢慢感受自己沉寂在死亡之中。
她瞪着崔琰,厉声道,“你如何敢!”
“仰仗祖母教得好。”
崔琰略一拱手,一如幼时盛夏,祖孙二人临窗授书一问一答时,也曾有过的温馨情景。
崔琰转身离去,背影萧索,他只冲曹嬷嬷留下轻飘飘一句。
“你多贴她一张,自己便多活一旬。”
大长公主的痛苦便多一刻。
一对主仆相烹,真是令人唏嘘。
“崔琰。”
大长公主放弃挣扎,语气平缓。
崔琰脚步顿住,并未回头。
只听她声色沙哑,
“你幼时的那只貍奴,确实是我着人处置的。”
“有了貍奴,你就没那么听话了。”
-
崔琰觉得云蓝没死。
不然她为什么总是不入梦来?
月色温凉,院中镀了银光。
一如曾经云蓝同那小丫头坐着的那晚,但池水中已是接天莲叶,甚至有几多莲已打了骨朵,即便在月色下也是盎然生机。
可回廊下空空如也。
崔琰斟了杯屠苏酒,抬杯。
“这二半夜的,你怎的还喝上酒了?”
不知何时,萧缙站在回廊石桌前,马鞭磕一磕酒壶,“你不是最烦这些的吗?”
崔琰素来甚少饮酒,遑论月下独酌。相交多年,萧缙不得不叹一句,简直是奇景。
“换换口味。”
崔琰头也不抬,只摆了酒杯斟满推到石桌另一边。
安神香,安神汤,一切助眠的方子都失去用处,他只能靠烈酒才能勉强睡去。
他放纵自己沉湎在不清醒的沉醉。
萧缙在外肃清叛党月余,回来倒听说崔琰得了个“玉阎罗”的名号,不免有些好笑。
他大马金刀在崔琰对面坐下,往崔琰脸上看去。
崔琰确实变了。
人瘦削了不少,脸颊便更凌厉些。
从前温润如玉淡了不少,尽管依然是礼仪周全,行止颇有依旧一派世家矜贵风范,但整个人竟透出一股子捉摸不透的意味。
好像几月之间,他就褪去了最后一丝温情,成了杀伐果断的政客。
听说,崔琰对大长公主一脉,丝毫不顾念血脉,极干脆的赶尽杀绝,不留余地。
只看权势得失,利益相争。
这自然是极好的,也确实让人心生畏惧。
萧缙看着崔琰仰头饮下那杯酒,不禁想起下属的回禀——
大长公主盘根错节的势力被崔大人掘地三尺,每一道都派人极细致的盘问搜查,总像是寻着什么东西。
若是没有结果,便从严从重处置。
残忍冷漠,疯狂不留情面。
他成了圣人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
夏日将近,月色下的风带了些暖。
看着这般不寻常的崔琰,萧缙忽起了愚弄之心,“前日我手底下的巡防营,倒是查了几家私自蓄奴的人伢子,是专给世家送女人的,他们前日收了一批不知来源身份的——”
话音刚落,就听当啷一声,酒盏落在石桌前,玉色指尖兀然顿在那里,微微颤抖,崔琰一双静水深眸定定看了过来,眸中似乎带了点鲜活气。
“我就知道你还念着你那小貍奴。”
萧缙得意笑了起来,“我手中有不少女儿家,不乏甜美可人的,都极乖顺,我帮你找个差不多些的。”
崔琰的脸阴沉了下来。
“我知道那丫头是你头一个女人,人有情分是常态,只是大长公主不寻常,”
萧缙摇摇头劝道,“不过锐臣,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若是沉溺情爱之中,伤了身子未免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