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枕席(55)
他劝一句便点到为止。
崔琰从不是听劝的人,还是要自己想的开。
萧缙以为崔琰最起码要讽他一句韵儿的事。
没想到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径直捡起酒杯,给自己斟了第二杯。
见他自顾自喝酒,萧缙无奈摇头。
这是第二次。
崔琰默然。
这是第二次大长公主毁掉他心爱之物。
第一次是在七岁那年。
他还记得,那天的学的是《春秋》的第一篇,他解得极顺畅深刻,拿了先生上等的考评,自得又欣喜的回府给大长公主讲完,想借此请他同那猫多玩半个时辰。
等他回到院子才发现,他的小猫死了。
在它死的前一天,他还吩咐人备下了盐,糖,茶和鱼干,要给它写纳猫文书。
崔琰端起酒盏,薄唇张开,闭上,又张开,却没能喝得下去。
其实他也并非那么需要云蓝,也并非需要那些没什么用处的情谊。
寻她是一回事。
可即便她没死,他也不能再放纵自己沉湎其中。
他既然可以忘掉那猫崽子,就可以忘掉她。
彻彻底底的同那黏人的情谊切割,把她从心里剜出去,夺回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月色之下,崔琰脸庞煞是苍白,如同活死人一般,萧缙看得甚是凄凉,想了想,还是劝道他。
“你要是真在意,就立个坟茔替她烧些金纸,找个高僧许一段来世缘分,或许就——”
“不必。”
萧缙听到崔琰这样说。
第26章 忆及
一眨眼就大半年了。
京中的搜查仿佛初冬断断续续, 极不寻常的暴雪,时常骤然而至,墨云翻滚鹅毛倾泻, 又迅速的销声匿迹, 徒留一片晴好。
不少百年列鼎而食的世家大族,一夜之间便树倒猢狲散, 故家子弟身首异处, 高门贵女跌落云间的也不在少数。
不过这些对百姓的生活并未有什么大影响。
充其量在那些膏腴贵游们步履蹒跚, 身披枷锁从长安街走过时, 人们会去看一看热闹,有被欺压过的、大仇得报的哭一场,再扔几片菜叶子,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
“进城出城的人头赋, 街市上的鸡鸭鱼肉的牲畜赋都不再征,说到底我们少了不少进项,”
陆晏然一脸遗憾, 陆家是小族, 这种朝堂大事和陆家沾不上边。
既不会被波及, 但汤也喝不上半口就是了。
为着谨慎行事, 云暮已经大半年未曾出这小院子。
除了做些针线,养着一盆终年未开的铃兰,便没什么其他事, 实在是憋闷的很。
时间快得令人恍惚。
流落民间多年的明乐公主得圣人特许在宫门外开了医馆,成了平民口中的“神女”,含元寺的泥菩萨不知因何缘故塑了金身。
此间种种, 阿晏偶尔带来的关于外面的只言片语,她都听得兴致勃勃。
“这倒是件好事, 如此菜肉想来也便宜些,”
云暮把筷子摆在阿晏面前,歪歪脑袋,“征税少了大家日子过的都轻松,尝尝这个。”
“年年太厉害了,”
陆晏然捧着汤碗喝了一口,直吃得尽是满足,忍不住赞道,“很有几分从前婶娘烧菜的味道。”
没事做,云暮便只好在吃吃喝喝上下功夫,今天知晓他要来,特意多炒了个菜。
小圆桌上,一瓮浓郁的腌笃鲜汤白汁浓,一碟子樱桃肉浓油赤酱,清炒菘菜甜脆爽口,再加上咸肉菜饭带着焦脆微黄的锅巴,简简单单实算是家常。
时值初冬正午,阳光出奇的明媚。
两人相对临窗而坐,平和温馨,慢悠悠吃一顿粗茶淡饭。
云暮想起年少时光,心间暖意发胀。
“不过少了嫩笋,总是缺点味道,”云暮尝了一口腌笃鲜,忽单手支着下巴,萎靡丧气道。
前次阿晏说那南人开的铺子,油焖笋用的竟是笋干。
什么嘛,简直是犯罪!
如今快冬日便更没有嫩笋了,阿娘烧菜的味道她只能做个大差不差。
“京城天寒且干燥,竹子难得长成,更不必说笋子了,”
陆晏然抬手盛了碗汤给云暮,悻悻然道,“鲜笋怕是只有那些天潢贵胄才吃得到,听说崔氏就曾在东山的庄子上借着暖泉养了一大丛——”
陆晏然骤然止住了话头,满脸担忧看着云暮。
云暮轻轻放了筷子,笑着摇了摇头。
前尘往事她既然已经都放下了,哪里还有什么提不得的?
阿晏一直刻意避开,反倒是叫她有些尴尬。
是她抗拒触碰吓到阿晏了吧,她却这样想。
微微内疚开始从云暮胸腔泛出。
“唉,我们寻常人家哪里有这些享受?”
见云暮不甚在意的模样,陆晏然便止不住话头,自顾自说了下去。
“这些世家子弟,尽是些酒囊饭袋,若不是投了好胎,好日子焉能轮到他们?倘若是我得了好家世,你自然也不用受这些委屈。”
他的语气中隐隐透出些许不易察觉的艳羡,云暮发现这样的阿晏些许陌生。
她诧异抬头。
缓了缓,云暮方才掩饰笑道,“往后咱们若是回吴州去,春笋冬笋都有,便尽可以解馋了。”
“京城机遇还是多些,”
陆晏然扯了条帕子擦擦嘴,“陆家既然亏欠了我许多年,我定是要讨回些便宜的,更何况那人难免派人去吴州寻你,在这里好些。”
崔琰的代称,那人。
事涉陆家家事,她只是曾替阿晏愤慨过,但时隔五年,他不愿多说,云暮便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不知该如何接话,云暮只笑笑,起身收了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