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枕席(79)
“嗯,不怕。”
云暮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抚她,无力笑着。
“我是真的觉得你很可怜,我那时是真心想帮你的,你信吗?”
“我未曾想过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我很坏。”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叶姑娘,”
云暮虚弱笑笑,“坏的人…是不会因为自己…的坏而内疚的,你不坏。”
“你想要自由的,我知道的,可是我很自私。”
“是我的命。”
“不,不是!”
叶桐指尖又去搭她的脉搏。
她的指尖温软微凉,像是蚂蚁在爬。
“云暮,你会没事的,你信我!”
眉间平缓了几分,叶桐忽道,“你想要自由,我知道,你想要的对吧,你信我——”
“那就请叶大夫大胆在我身上试一试吧。”
不是叶姑娘,不是明乐公主。
她是叶大夫。
“我信你。”
云暮看到她神色中的希望,便不忍她失望,“我一辈子总是做不了自己的主,就当是圆我的心愿。”
旁人这样为了自己的命努力,她又怎么能放弃呢?
你不是想做独一无二的叶大夫吗?
我也想做自由自在的,不靠别人施舍爱怜过日子的随云暮,就当是为了自己。
叶桐跑了出去,不多时便又推了一粒丸药到口中,味道怪得很。
云暮便使了十分的力气将那药丸咽下。
可是好像没有用啊。
身体还是越来越冷。
云暮看见崔琰仓皇闯了进来,捧着她的手,哆哆嗦嗦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她听不清。
云暮这才发现。
崔琰和记忆中的不一样了,高大的曾经为她遮挡过风雨的身躯竟有些佝偻摇晃,曾经薄薄的说出温柔的、刺痛人心的话的唇颤抖着,连那双素来满是坚定的桃花眼都带了灰败,只带着一点点泪痣在她眼前晃。
一点都不像最初见他的样子。
“崔琰,是你吗?”
云暮轻声问。
崔琰于是来攥她的手。
“我爹爹欠你的,我也算还清了,对吧。”
“算,求求你,求求你……”
他还来求她。
他看到她的脸白的像雪。
大红色的被子盖在她身上,人薄的像是一片羽毛。
安神的菊叶从被子上滑落,她竟掌心还紧紧攥着卢韵致给的那小肚兜。
崔琰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太凉了,她的手太凉了。
他要用掌心去暖她,可她在努力挣脱他的手。
恐慌,黑暗,混沌。
有人将他身边的感知全部抽离。
然后,他听到云暮用极轻的声音说,
“崔琰,我好后悔下雪那天遇见你。”
-
“云暮,你自由了。”
云暮记得混沌之中的最后一句话。
是叶姑娘冷淡的轻声细语。
其实她已经有些喘不上气了。
无边的黑暗将她包裹着,云暮甚至觉得自己重新回到了梦魇之中。
她是死了吗?
她是死了吧。
她终于可以见到爹爹阿娘了。
云暮想撑着起身,却感觉自己被框在了小盒子里。
这就是做鬼的感觉吗?
为什么触感这般真实?
呼吸依旧这般困难,四肢依然无法动弹?
终于,有人极快的将她从黑暗中挖了出来。
口中又被塞了一粒药,云暮竟觉得空气中有点甜。
忽然,周身束缚骤然松开。
“姑娘且喘喘气?”
是个面目模糊的婆子,平凡到云暮甚至觉得在哪里见过,又好像没见过。
鼻尖有极浓的檀香,目之所及金碧辉煌,经幡和万字符盖了满眼。
“请问这是哪里?”
云暮的嗓子依然干涩。
“这是玉佛寺给往生之人超度的地方,”
那婆子语气平静,她伸手递给云暮一个套粗布衣服,并一个小包袱,只道,
“这药水涂了可保三个时辰麻风病症模样,老婆子钱不多,你先寻个地方坐月子,旁的我便管不了你了。”
说罢便要径自离开。
恍如隔世,云暮抖着手将那包袱打开。
包袱很小,里面是些许散碎银子,干粮,药水、月事带,还有一套路引。
和那个肚兜。
云暮心口酸的发闷,鼻尖发热,却一滴泪都掉不出来。
她轻轻往前走了一步,便觉得身下疼的撕心裂肺。
可她此时顾不上这个。
“婆婆,敢问广平王府可有丧事?”
“不知道,但安国公府有。”
那婆子神色不豫,摇头,也并不解释什么,只冲着门口一指,“时间紧迫,你还是速速离开吧。”
-
夜色正浓,朗月高悬。
即便香火鼎盛的玉佛寺,寺庙之外夜里依旧荒无人烟,只有鸟儿滑翔盘旋落在树梢。
云暮静静跪坐在玉佛寺茅房出来第二棵树下。
她看着满是泥巴腐叶的手掌,指尖微微颤,将那土黄色的包袱皮打开。
柔和月光下,银锭子宛若镀上了新生的光晕。
二十两,白露的银子。
肩上的包袱滑落在地上,肚兜有软软的纸声。
像是忽想起什么似的。
云暮抖着手将那小肚兜拿起来,用牙咬开暗线。
几张被揉的极软的纸,便轻飘飘落在地上。
是路引文书。
纸上俱是空的,却盖了官印戳子的整整一套文书。
只有祖籍一栏填了平州边上永嘉镇。
极标准的馆阁体中,带了一点清丽痕迹。
大概……是卢韵致的字。
曾经濒临死亡的手依然僵硬,她的心脏和情绪却先一步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