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枕席(93)
“我……那我便明日再走好了,正好今日看一看雁州的元宵庙会。”
江晚照从被子中发出的声音闷闷的,含着十足的撒娇意味,“好云暮,我再和你待几天嘛!”
在被子中打了个滚,江晚照伸出手扯扯云暮的袖子。倒不是她不想回去,只是越到临走越觉得害怕。
等回宫娘娘真的会掐死她的!
“阿照!”
京中素以雍容大方闻名的郡主娘娘,竟然能拖到半下午都不起床!
云暮没忍住长叹一口气。
她将袖子从江晚照掌心抽出来,秀气小脸绷着,一脸严肃坐在了床边,然后挽起袖子,冰凉的掌心往暖乎乎被子中探去。
“啊——”
江晚照被冰的发出尖叫声,“云暮!”
卧房中只能听到两个女孩的窃窃私语和笑闹声,徐不疾无意探寻,只得起身向外坐了坐。
她的书房很小。
风吹过账本边上一迭纸,飘忽落地,徐不疾快走几步,捡了起来。
顶上面一张,用簪花小楷顶格子写着一句小诗。
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笔锋收束之处竟有几分金钩铁划的锐气,看上去少了些寻常女儿家的蕴藉含蓄,颇有几分胸中有丘壑的书生意气。
徐不疾环视一周,这间屋子虽小,却整洁干净,临窗矮塌桌几上,粗糙的瓷净瓶里是一捧野花,淡黄色花氤氲出浓郁香气。
一本卷着的《揽胜集》摊开来半卷。
他低头,把整理好的几页纸轻轻放归原处。
静坐在桌边不多时,云暮神色匆匆出来,将一粒银子推到了他面前,尴尬道,“有劳徐公子了,今日便叫那车夫大哥先过个团圆十五吧。”
看来是又走不成了。
徐不疾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他轻咳一下,朗声道,“明日徐某新货栈便开张,想来叶姑娘也要预备着筹货,往后更是不得闲,今日我们便借这车去看一看州府的庙会吧。”
“好呀!”
江晚照夹杂着欢快的声音从里屋高高传出。
云暮忍不住跺跺脚,却也跟着笑起来,嘴角便浅浅露出一个小窝。
徐不疾看呆了一瞬,而后耳朵极快的红了起来。
然后笑着摇摇头,温声道,“你的字很好,很有风骨。”
徐不疾并不避讳方才不小心探寻了她的生活隐秘,只是目光坦诚赞道,“抱歉。方才不小心看到了你誊的诗。”
云暮愣了一下。
曾经崔琰说她的字绵软无力,俱是缠绵之意。她想讨他的欢心,摹了许久也不得要领,夜里灯火如豆总是扎得眼睛疼。
如今,徐不疾竟然说她的字有风骨。
这样突然的想起崔琰,笑容极快从云暮脸颊消失,她下意识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叶姑娘?”
徐不疾的声音响起,空气回到了肺里。
“是吗?”
云暮听到自己这样回了一句。
“确实。”
徐不疾看出了她的不自在,他拱了拱手,只做无事发生,转身出了屋子。
云暮魂不守舍回了卧房时,江晚照正拿了一支绢花在脑袋上比比划划,见她进来,便将从行李中拿了个团成团的帕子塞到她手中,“打开看看!”
帕子里包着一对红宝耳坠,云暮不解看她,“这是……”
“给你做迟到的生辰礼啊!”
见云暮呆呆看着她,江晚照眨眨眼睛,指了指她敞开的小小妆盒中躺着的唯一一个茜色荷包,“是你除夕那天的戴的那个吧?生辰要沾点红,这和阿韵故乡是一样的!”
云暮方才沉郁的心脏在一瞬间停止,又极快的跃动起来。分明为着出门,她已经熄灭了炭火,但是她掌心却暖融融沁出汗水。
她没有向谁提起生辰的事,是因为她总是想起陆晏然叫她年年的语气,这叫她有种莫名的、曾被欺瞒过的羞耻可笑。
可是她就是年年。
陆晏然用亲情做饵骗她,是他坏。
可是年年就是爹娘给她的小名,她才不要避讳。
“我猜的对不对呀?”
她一张俏脸凑到云暮耳边,继续嘀嘀咕咕道,“咱们是不是同岁呢?”
云暮摇头,哽咽道,“我是永和十五年生人。”
“诶!我比你大四个月,你是不是该叫我姐姐?”
“你叫我年年吧。”
云暮眼眶发热,然后并不避讳的流下眼泪,“你赖床,我才不要叫你姐姐。”
看着江晚照手忙脚乱替她擦起泪来,云暮眼前模糊一片,却忍不住破涕为笑,“没事的,我从小就爱哭。”
挽着手出了门,江晚照想起方才徐不疾说那字,忽忍不住轻声道,“我跟你说,你走了之后,听说崔琰连字都不会写了!”
阿照对自己和崔琰之间的纠葛并不明晰。
云暮知道,她是想让自己因崔琰的凄惨而愉悦起来。
“阿照。”
云暮想说什么,临了还是只拍了拍她的手,轻轻摇头。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勾你伤心的!”
江晚照急匆匆抓了她的手,三指朝上赌咒道,“我以后再不说了,再说就叫我变个丑八怪!”
“没事的。”
云暮温软笑笑,也攥一攥她的手。
换做旁人或许该恨吧,可是她只听到同崔琰的名字都觉得疲惫。
果然人和人性子不一样。
江晚照轻叹一口气,云暮这般好脾气也是少见。
像是阿韵,刚发现萧缙有几个通房时都伤心死了,可那偏偏是皇伯父想借着萧缙来拉拢卢氏才赐婚的,阿韵再伤心也没办法退掉。
所以萧缙被皇伯父责罚时,她和阿韵还有娘娘,她们三个可是一起围着被子痛痛快快嘲笑了他一晚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