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又在找替身(192)
顾修的父母就是这样的人。他们太狂妄, 太迟钝, 站立在顶点的人, 总以为自已千辛万苦的跋涉已让自己到达山峰,而山峰是不会变的。但世道不是山峰,世道就是世道。世道是会变的, 而且变得很快。
顾修和他的父母不一样。
彼时尚还是世家鼎立, 有人被遗留在时间的罅隙里;有人还在努力适应新的世道, 顾修已从中看出巨大的机遇。
他不是能活在太平世道里的人。他最怕的就是死水,就是规则。他喜欢战争, 喜欢变革, 而且得是翻天覆地的激烈变革。
在这样的变革里, 家国地缘会变动, 大陆利益会重新分配,千百年未曾变动的规则会震颤,千百年未曾解决的事情能用一个朝夕解决,然后演化出一个全新的世界。
而这样的新世界无疑属于他。他就要在这样的新世界里,为自己, 为家族, 掌握一个未来。他兴致盎然,野心勃勃。
当他花了三年搞定族内所有不平之声, 把这偌大的家族驱如臂使,他终于能把目光投向他早已准备好的目标——唐家。
唐家是三大世家之次, 比谢家次,比顾家高。顾修曾经考虑过直接撬动谢家,但很遗憾,谢家的底牌诛邪剑确实不是他能撼动的。
所以他看中了唐家,看中了极仙台仙主的位置。这是一个绝好的目标,外强中干,腐败不堪。
这份判断并非来自某人的消息或是凭空的臆想,而是来自于他的亲眼所见。
顾修第一次见到唐家家主,是在一次宴会上——他听说唐家家主的夫人很喜欢宴会,这是来自她故国的习俗,昔日西京还在时,西京的皇帝就十分喜欢宴会。
他在宴会上见到唐家的家主,极仙台的仙主。那是个长相还算俊美的男人,眼光却浑浊不堪,在夜夜笙歌的极仙台上,他像一个浅薄无能,只会讨女人欢心的暴君。
不。他其实连后面那条也做不好。顾修也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唐家夫人,唐家主母。她坐在唐家主的身侧。那当真是难见的美人,柳梢般的眉融化了月色,漆黑的眼眸却无光。
她只是端坐在上首,不笑也不哭,穿着极不相称的华丽红色宫装,头发梳成高高的发髻,簪着沉重的宝石簪子,额头一层白腻的冷汗,在温暖的烛光中闪着令人胆寒的光。
听说唐家主有虐待身边人的习惯。顾修隐约看到,她华丽的袖子下头,那节雪藕似的手臂上,有道道青红的鞭印。
……一只可怜的小鸟。顾修只是这样想。他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了一个念头:等唐家倒了,就放她离开吧。
但那念头只是吉光片羽,转瞬间就过去了,他没有多想。
这本该只是惊鸿一面,在顾修看来,不过是出于一个有良知和道德的人的,最基本的同情心,等到施舍完毕,便再无关系。
他没有想到自己还会再见到那只小鸟。但在这之前,他最没有想到的是另一件事——
唐家倒了。在他还没动手的时候。
他曾自骄于拿捏住世道变化,如今世道再一次变化,却像是狠狠地抽了他一巴掌。
唐家主毫无征兆的死了,唐家乱成一团,他曾经视作可怜小鸟的人,如今占了他觊觎已久的位置。
这一次,他成为了时代变动中的旁观者,这实在可恨又可耻,顾修第一次冲动,闯去了极仙台,想再看一眼那个霸占了他位置的小鸟——一只可怜的金丝雀,仗着神眷之人的青睐而已!
然后,他再一次见到了他记忆中,那只滑稽的,可怜的金丝雀。
她已变得大为不同了。
她只是换下了那一身不合时宜的红色宫装,却像是褪去了一身黑扑扑羽毛的鸾鸟,漆黑的眼里凝着雪似的光,只是平静温和地坐在树下煮茶,却像是一把被藏在鞘中的宝剑,无须拔剑,已锋芒毕露。
——那是顾修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她叫雁寻,不是什么金丝雀,而是春去秋来,永不停歇地寻找前路与归途的大雁。
弟子向她来报,说顾家的家主来了。
雁寻差诧异地看过来,在看到他的时候,眼里的惊讶却化作了笑意。她举起杯盏,笑道:“原来是故人。来喝一杯吧,顾家主,如何?”
就在那一瞬间,忽然有一股风穿过他的胸膛。
顾修知道那是什么——那是时代变革的风,正吹过他的身体。它会穿透他,穿透许许多多的人,以无可阻挡的姿态,掠过这片大地。
而这杯茶,仿佛一场决斗的邀约。
有时时势造英雄,有时英雄造时势。他是前者,而雁寻是后者。这个女人远比他想象的有魄力,有雄心。该是怎样的皮囊,才能盛放下这样的强大的灵魂?
现在他知道了。就是这样的一副皮囊,一个看起来温柔如水的女人。
他隐约感到自己永远都无法赢过雁寻了,聪明人会知道,如果想赢得一场必输的赌局,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上牌桌。
但顾修凝视着她点漆般的眼睛,日光像那个晚上的月光一样化在她的眉梢,他心里不仅不沮丧,反而有种棋逢对手的兴奋。
原来那个晚上,她也看着他,记住了他。既是故人,又为何要拒绝?
他选择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半个月后,顾修向御仙台提议,安插人手限制极仙台,这个人最好野心勃勃,又足够有手段和背景,能保住世家在极仙台的地位,又能限制雁寻。最好是能把雁寻斗垮,换一个御仙台的人去坐极仙台仙主的位置。
从那之后,再没有人叫他“顾家主”了。他最开始是“雁寻仙主的徒弟”,后来随着仙台的分立,又变成了“顾修仙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