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岁(16)
迟岁冷笑一声:“老师,别再对我抱有期望了。”
他最怕别人对他抱有希望。
拜托,放弃他吧。
——放弃这个无可救药的人吧。
比起无休无止的杀戮和争吵,他更愿意躺在冰冷的幽窟。
迟岁一声招呼也没打,便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办公室。
“这孩子……”周俐无奈地扶了扶眼镜,拿他没办法,接着又将视线聚集到江肆年身上,“江肆年,你也是,老师知道你是好孩子,你就不能给他做点正确的示范吗?”
“老师,抱歉,我不是什么好孩子。”江肆年薄唇一张一合,吐露一段富有哲理的话,“而且,我不认为有所谓的正确标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见解,对正确的认识也不同。在我眼里,这就是正确的做法。”
说完,他重重地关上了办公室的门,出去追迟岁。
走廊上,迟岁向前走着,背后突然传来江肆年的声音:
“哎,老迟,等等我!”
回头,江肆年就在自己身后。
许是跑过来的原因,江肆年正喘着气,胸口剧烈地起伏。
“你怎么过来了?周俐没留你训话?”
“留了,但被我拒绝了。”江肆年理了理因跑步而凌乱的碎发。
“……你牛逼。”迟岁不得不朝他竖了个大拇指,以表敬佩。
“这不是怕你孤独嘛,所以过来陪你。”
“孤独你妈。”
这时,迟岁听见口袋里的手机发出响铃声。
接通,是来自医院的电话。
迟意鸣的住院费已经拖欠一天了,再拖下去医院只能拒收病人。
望着天价的医疗费,迟岁陷入了沉思。
江肆年偷听了一段通话内容,明白了大概:“我帮你付。”
迟岁终于抬眸,看见他唇角的弧度,心脏漏了一大拍,大脑空白。
“说起来,你真是亏大了,明明是你爸先挑的事,你却还要帮他付住院费。”
出于骨气,迟岁本能地想要拒绝,但转念又想到凑不到钱,医院就要放弃治疗。
他虽然恨迟意鸣,但也不至于让他死。
生活的枷锁让人们窒息,他却在缺氧的环境中野蛮生长。
“谢了,我会还你的。”
“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谢谢’。”江肆年尾音微扬着,带着些许吊儿郎当的散漫。
两人借着去医务室,逃了一上午的课,回来已经是第四节课。
像往常一样,江肆年收拾完书包,和迟岁一起走出校门,然后告别。
后面的好几天,迟岁都没来上学。
就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江肆年不禁怀疑,以前两人的过往是否只是错觉。
每天看着旁边空荡荡的座位,他就感觉心里有一块地方空了。
失落落的。
“迟岁他……还是没来么?”周俐也注意到了迟岁的缺席,重重地叹息,“江肆年,把发下来的作业替他收着,整理一下放到他桌肚里。”
江肆年低声应道,将新发的作业理了理。
数一下,不多不少,刚好三本。
将作业放入迟岁的桌肚时,江肆年注意到最里面藏着的一个小东西。
是江肆年给他的草莓味棒棒糖。
江肆年在戒烟,养成了吃糖的习惯,为了鼓动迟岁一起,便塞了几根棒棒糖给他。
当时迟岁还在嫌弃,为什么是草莓味的。
可他却一个不落地藏在了桌肚,小心翼翼地保管着。
一些哀愁使江肆年无数次长出长长的、尖锐的刺,他将它放在自己的心脏间,清晰地感受着自己的生长和毁灭。
下课后,江肆年没忍住去天台吸了根烟。
他右手夹着一根烟,颤动的火光往上窜。蓝色的火光微微摇晃,就像他的心一样。
白昼无限生长,光线逐渐模糊,跳动的火焰包裹住一切虚妄。
风拂过脸颊,有那么一刻他是自由的,肆意地呼吸,看尘埃填满故里。
不知所措和清醒在交错中挣扎,像一个影子分裂成两半,一个在黑暗中醒着,一个在光明中睡着。
江肆年并不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好人。
他薄情寡义、自私自利,做事首先以自己的利益优先。
光看这些,也算个十足的恶人。
他虽然成绩优异,内心却有着无可逃避的缺口,慢慢腐蚀着心脏四周。
或许那天,他不应该路过那个该死的办公室,不应该听见那该死的声音,更不应该了解那该死的真相。
一时的热心与冲动往往会成为遗留的祸端。
世人好或不好,与他无关。
可那时的江肆年仍有善心,替女生揍了老师一顿,并威胁他不要再接近她。
同时,他答应了女生的哀求,没有说出事情的真相,默默背负上了打老师的罪名。
也是那次偶然的善心,让他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霎时间,无数流言蜚语朝他砸过来,让他措手不及。人们站在道德的最高点,对他恶言相向,以为自己是正义的一方。
惨淡的现实捆住他,虚伪的灵魂冷眼旁观。
他也曾妄图折碎那满身疯骨,刻意撇断自己的羽翼,试图融入集体,却依然被人们排斥在外。
时间久了,连他自己都以为自己是另类的那一方。
从此以后,他的所求不再是生,而是解脱。
“像已经死去那样活着。”
可昨日,他却从迟岁眼里看见了生的希望。
它是如此强烈,盖过一切。
像是世界最后的孤本,自由且虔诚。
那是江肆年从未见过的一面。
而它源于迟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