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椁摇梦铃(147)
大青牛情绪稳定,脑袋一甩一甩的,没有脱缰,也不急躁。
它的宽厚的脊背,时不时被大爷不轻不重抽一下,也只鼻头呼哧着热气,没有发什么脾气,慢吞吞地按照自己的节奏,不疾不徐地向前行进着。
大青牛不骄不躁的样子,看起来十分令人安心。
睡迷糊了的王大爷,偶尔睁开眼睛,往身后瞥上一眼,无声地打了个哈欠,感受到牛车仍在不紧不慢地走着,重又闭上了老眼。
这几日被关在牢房里,可吓坏他了。
虽然大牢里的狱吏们个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也不是很好说话,但幸好没有怎么为难和折磨他。
身体基本没受什么苦,可王大爷他精神遭了大罪啊。
他整日整夜担惊受怕,就怕一个错眼就被拉出去砍了头,只能睁着眼睛,熬啊熬......
终于让他熬出了头,之前搭过一次他的牛车的小姑娘,居然来救他了。
还带着那个传说中的大理寺少卿。
“哎哟,哎哟啊!”
王大爷现在在睡梦里,又是激动得泪流满面。
“噔!”
牛车下的轱辘滚过石块,咯噔一下,惊醒了打盹的王大爷。
他眯着眼睛,见外头一切平安无事,便又困倦地重新闭上了眼睛。
等他再次睁眼的时候,发现牛车却是停在了岔路口。
天上淅沥沥的小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
明明已经入春许久,风却仍似冰块般寒凉。
伸了个懒腰,大爷余光瞥见自己脱手掉在一边的牛鞭,知道是自己忘记挥鞭,那大青牛犯了牛劲,不挨鞭子便不肯前进了。
“小东西,怎的比驴还倔呢!”
捡起鞭子,抬手刚要挥上一鞭子,电光火石间,大爷脑子里闪过一道白光,吓得他飞快向后转头。
原本靠坐在车板上三枚,不见了。
他赶紧爬到板车上,掀开团成一团的被子,没人!
“坏了,该不是又翻沟里去了!”
王大爷手忙脚乱就要跳下车,忽然耳朵里传进了几声极轻的“咯吱咯吱”声,听起来很像自己那老伴儿,每次入睡后总爱磨牙的声音。
他循着声音望去,发现靠在车板的角落阴影处,有什么东西一起一伏。
眯着眼睛,王大爷定睛一看,原来是那只通体乌黑的稚鸡,正躺在一个木箱子上呼呼大睡。
“吁!”大爷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抹了抹额上并不存在的汗水,心说差点就破了自个儿半月就翻了两次车的记录了呢。
“奇怪,车没翻,三枚那闺女,哪儿去了?”
——
大青牛没再把人甩翻,三枚也没在沟里躺着,而是盘腿就地坐在道边的大石头上,身子倚着车轱辘,双眼紧闭。
她左右手各抓了一张大肉饼,左咬一口,右啃一下,嘴巴塞得鼓鼓胀胀,吃得满嘴油汪汪,又一脸气呼呼的样子。
搞得大爷也不知道她是在打坐修炼呢,还是在闭目假寐,或者是梦游了呢。
“闺女?”王大爷想了想,小心翼翼地从车上下来,小声呼唤道。
三枚闻言,眯开左眼,对着大爷挑了下眉:“嗯?”
王大爷拍了拍“哞哞叫”身后的大青牛,指着车厢,道:“咋不坐车里吃?还暖和一点。”
手背抵了抵额头,三枚摇头,含糊不清地道:“闷。”
闷得她大脑有些缺氧,迟钝得转不过弯来。
“哦,长时间在车里颠簸着,是会闷一点。”
王大爷见三枚又闭上了眼睛,想了想道:“那你先歇着,我也给我家大壮喂点吃的去。”
大青牛这几日没他在身边照料,都饿瘦了。
三枚哇呜又啃了一大口肉饼,听见王大爷的话,眼也不睁开,只抬手挥了挥。
泥泞的地面,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走一步踢踏一下,越走越远。
等到耳边除了徐徐的风声外,只剩自己咀嚼的声音了,三枚才缓缓地睁开了杏眸。
她的眉头轻蹙,抬头望着有些灰蒙蒙的天空。
“干嘛呢?”
三枚对着天空,喃喃自语,“三翻四次的,怎么不敲梦铃呢?”
是的,三枚又被拽进了幻梦。
梦里的一切场景,跟在水都里的那一次,一模一样。
全是雾茫茫的一片,除了风声和那浅浅的吟唱片段,再没有发出其他任何声响。
不同的是,这次三枚在梦里走动时,没有再看见那串大小不一的脚印,而且在她想要结束梦境的时候,很顺利地就回到了现实。
没有任何拉扯,也没有铃声响起,仿佛她只是做了一个特别寻常的梦。
三枚直觉没那么简单,却一时想不出到底为何。
难不成是在跟她耍花招?
“啧,想得头疼。”
眉头轻蹙,三枚将手里的肉饼一股脑塞进嘴里,狠狠地嚼着,“不想了,顺其自然吧。”
自己还要忙着将锁魂箱里的怨魂入土安葬,没工夫纠结一个谜团一样的幻梦。
掏出干净的帕子,擦擦嘴巴,稍微整理了一下情绪,三枚拍拍手站了起来。
“等什么时候敲响我家的梦铃了,再说也不迟。”
——
半年后。
一辆行驶在崎岖山路上的马车上。
“真能忍啊,真能忍!”
裴元气呼呼地,手中折扇拍得噼里啪啦直响,一双好看的桃花眼里,仿佛升腾着熊熊怒火。
“陆在野,你是真能忍!”
他指着坐在车厢另一边,气定神闲奋笔疾书的陆衎,咬牙切齿地道:“我说你当初表现得那样云淡风轻,敢情你是将兄弟都蒙在鼓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