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美人泪(重生)(180)
师父一生未嫁,年少成名,曾一舞倾城,王公贵族多追求,宫廷亦有选官之意,然师父却于名声最为炙热时归隐山林,过着闲云野鹤的清闲日子,被当时天下称为“奇女子”,尊为南华夫人。
直至如今,倘若不是师父红颜薄命,便是三岁孩童,大概也会有所耳闻。南华之才,琴棋书画各俱顶尖,若论常人,可掌握一项并被记入才女史册已是不易。
“孤知道,她死于暴毙。”李覃替她说了。他低眸一看,即便是该沉闷的时刻,却还是禁不住低低一笑,拭去晞婵眼角的泪花:“小姑娘,怎么这么爱为别人哭呢?”
晞婵道:“泪为真情流,比千言万语还要珍贵。”
今时思念师父,却再无可诉说。天人永隔,前者苦,后者伤,然而悲喜永不能再相通,便有万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又怎么算得数?
“只叹情不能达,故人再不见,”她慢声道,不觉揽紧了身边李覃,美眸似若春水,“故有隋炀帝多情流连,侯夫人焚诗稿斩情丝。来去无痕,情意不达,人死情消,又何来牵挂?倘若师父还在,妾一定要好好同她老人家讲山川趣事,风月宝情。”
飞檐亭外,明月半悬,一片银灰色的晴云缓缓飘过。
晞婵忽然站起,向李覃伸出双手,眉眼弯弯地要求:“想要夫君背惊惊。”
李覃眉毛一扬,毫不犹豫转身蹲下。
“回去?”
他提了下,背上小姑娘很轻。身后,她呼吸一滞,唇角下意识弯起,心也跟着悬空又坠落,稳稳安定。
像极了儿时阿父背她哄玩。
她笑意满满地嗯了声,其中欢喜,不可抑制。
李覃背着她,向亭外去,穿过蜿蜒曲折的廊榭,慢慢走回。
灯影铺照一路。
“桥上有一人,水榭不停留,披蓑芒鞋,愿为报家国,风雨不侵寒。”
她怔然失语,眼中错愕明显。
他继续念道:“小儿不知金银贵,重情绝义车马轻,但知米粟辛,春雨值,愿为农忙撒千金,照我万民乐,补他冬衣暖,逢时暑热无。”
“......”
李覃稍稍侧头,眼眸漆黑,掀唇一轻笑,明知故问:“耳熟否?”
晞婵缓过震惊,搂着他万分不解,睁大眼道:“夫君怎会知道?这只是妾儿时随便写的!”她思及儿时的单纯幼稚,不觉脸颊微红,“不过恰被师父瞧见,笑了妾一顿,却要去收着,若不是夫君提起这个,妾都要忘了......”
儿时无聊思考写的,现在拿出,暂不提内容手法如何,总归是不大好意思的,那会儿不知天高地厚,未免想得太过理想,略显稚嫩。
还是被夫君亲口念起......这和夫君回到过去,抱着还是乳臭未干小屁孩儿的她调笑有何区别?!
李覃后脖颈上热热的。他不回头也知原因,忍着笑,正色道:“不是好奇那诗筒吗?里面被墨汁毁了的那张纸,便是这个。”
晞婵满头雾水。
“孤是在三年前得的,可知倪韫?彼时孤攻破他据守一方的外城门,入内将其斩杀,从而掌握关东地区。倪韫有一妻,便是郑明月,孤攻破城门时,她正收拾行囊潜逃。”
李覃说到这,却忽然安静下来,似在斟酌。
不待晞婵问询,他释然一笑,淡声陈述:“你知道的,孤并无怜香惜玉的心思,也习惯斩草除根,此女诡计多端,孤杀了她的丈夫,自不愿留下祸患。当时她对孤来说,与倪韫麾下的普通将领无异,便一律遵照行军规矩而定,受降免死,发配为奴,否则斩。”
“此女本愿为奴,然她走过孤身边时,行囊里忽然掉出那张纸来。”
晞婵皱了皱眉,不知在回想什么,嫣红的双唇微微抿紧。
“孤自当年与孟获单挑落湖后,梦中常出现浮动的金光笔墨,浅淡金光墨中,站着一个人,不知男女,不知容貌,只是背对着孤,面向浮墨。”他垂下眸,双手把她背得更紧了。
“每逢孤要去看清,无一例外都会被那浮墨晕眩。最奇怪的是,分明梦中只这一安静无声的形景,孤却莫名被巨大恐惧包围,醒来就会冷汗涔涔。尤其是在试图看清那道背影到底是谁之时。”
晞婵微张着唇,心内极其复杂不可言,一滴泪悄悄从她眼角滑落,顺着李覃的脖颈流动。他顿时侧眸,心思一转,什么也没说,只是加快了步子。
“也是这世间本就千奇百怪,每次孤醒来,并不记得那浮墨是何顺序,记的什么事,只有一个又一个没来由的墨字,竟似刻意折磨,年年月月不明。因此,孤记住的,仅有字迹。”
这次晞婵轻轻问了句:“莫非是妾的字迹?”她回的情赋,他应是看了,这才发现纸上和浮墨字迹都与她的字迹一模一样,所以今晚间才对她念起纸上诗来。
李覃点头,“那张纸掉出来后,孤一眼便知与梦中字迹一致。因要解开迷惑,孤饶了她,问她来历,这旧纸又何来,即便找不出是谁所写,可消解梦魇折磨也是好的。”
然这郑明月显然颇有心计,只说是收养她的娘家人亲戚所写,并不报上来历,再问便是都死光了。她嫁与倪韫时本就是个没来历的,并无籍贯,查都无从查起,只得随她慢慢想是哪一支系,叫什么名字。
眼看长时间未果,李覃也并不是个忍耐被他人牵制的,郑明月提及要走,他耐心耗尽,已不求从她这得知什么有用消息,便不作迟疑地答应了。
后来又过三年,仍是无果。
去青州那次,她竟主动找上他,放言必有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