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洛洛猛地停住脚步。
大雾里,冷雨中。
去小卖部必会途径的操场上,正站着一排排的小朋友们。
他们排着整齐的队形,胳膊和腿左踢踢右踹踹,脸上挂着与日常毫无区别的快乐——身体也做着与往日大课间一样的早操。
有些小孩在说笑,有些小孩跳着打闹,低年级的队伍则格外散漫一些,安洛洛看见了同班的同学,和来回巡逻监督的班主任。
王春燕见了她,悄悄冲她挥手。
“洛洛!洛洛!你去哪啦?”
她正在后排做跳跃运动,又是扭头又是挤眼的:“哎你也迟到太久了吧,快快快,趁老师还没发现——”
“安洛洛!”班主任高声喝道,就像要喊过广播体操的音量似的,“快过来,做操时间不准乱跑!太阳晒得你再热也不能这时候溜去买冰棍,我说过多少遍了——”
一切的一切,都很寻常。
仿佛他们都回到了早上,回到了她上课开小差的状态里,自以为“所有事情轻松日常”。
可安洛洛看着他们,无形的白雾随着走动挂靠在他们身体的每一角,像是某种粘稠的泥浆,又像是细密的蛛网……她看着他们,每一次跳动、挥手、嬉笑,手腿上都不断划出细小的血痕。
每个人都裹着雾,每个人都把身边的雾染成了细密的红。
可每个人都自顾自地做着“大课间理应做的事”,仿佛根本看不见自己就在变成血葫芦。
安洛洛看着他们,身体不住地打哆嗦。
她终于感到害怕了。
因为她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无归境的雾会飘到这里,为什么同学老师们会出现这样的症状——
“安洛洛?愣在那里干嘛呢?赶紧过来做操,我给你留了一片阴凉位置——你不会被太阳晒傻了吧,哈哈哈!”
……太阳?
哪里有太阳?
安洛洛淋在很大很冷的雨,也很想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
“你们看不见……”她茶色的眼睛逐渐茫然,“就因为只有我能看见……”
所以才“不会有危险”,是不是?
就因为这双眼睛。
安洛洛用力抹了一把脸。
她嘶喊着冲过去:“快出来,离开操场,到教学楼里去——你们别做操了——不准做操了——快回去——”
奋力地跑,伸手狠狠地推,挤,拿肩膀使劲搡。
可没有一个同学听她的话,燕燕困惑地挣脱了她的手,其他同学们投来古怪的视线,语文老师则一把将她拉走——
安洛洛看着漂亮的女老师胳膊上咕噜噜迸下血珠,目眦欲裂。
可老师却用力拉着她,黑着脸把她推走:“不做操就算了,别打扰其他同学列队,还打架,安洛洛,你再闹就去队尾罚站,我警告你——”
“老师,老师,大家应该立刻离开操场,我们离开去教学楼,然后找医务老师,打急救电话,120——”
“安洛洛!你发什么疯!去旁边站好,再闹我给你家长打电话了!”
安洛洛却眼睛一亮:“打吧,老师,快打,告诉我爸爸我在学校闹事,快啊老师——”
老师脸上鲜活的恼怒却猛地一顿,扭成一种古怪的漠然。
雨水唰唰唰地冲着她的五官,仿佛逐渐冲成一口木然的棺材。
“滚开。”
男声,女声,孩童声,古怪的和声从她的喉咙里发出来,就像有许许多多的东西借着她的身体发话。
“女老师”高高提起安洛洛,手臂噼啪作响。
“滚开,阴阳眼。”许许多多个声音狰狞地嗡鸣,“还不到你献祭的时候。”
然后她抡圆了胳膊,直直地把小女孩扔出去,就像在扔一块铁饼——
安洛洛“嘭”地一声摔下去,奇怪的是,并不疼。
她抹开脸上的雨水,扭头往回看。
垫在她身后的小斗笠倒在地上,好半晌没说话。
“……我说过了,你不要去管……”
追过来做缓冲垫的他缓了好一会儿,才续上第二口气:“……你不去管它们,它们就不会伤害你。”
安洛洛揪过他的衣领冲他大吼:“那是我的老师!我的同学!他们就快死了!”
小斗笠偏了偏头,非常平静。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接到的任务,只是“保护安洛洛”。
除了“安洛洛”以外,他不愿意费精力去搭理任何陌生人——更何况,那些还是“如果搭救了就有可能陷安洛洛于危险之中”的陌生人。
所以,让那些人流血、发疯,然后死掉吧。
他只想抓紧时间读懂语文书,然后看好安洛洛。
……听到这样冷漠的回答,安洛洛突然从愤怒、焦虑、恐惧的混乱心情中清醒了。
是啊。
……这个三观奇怪的小变态,他生活在与她完全不同的世界,怀着一种非人的冷血与天真,本就不能用常理要求。
可爸爸派他来“保护自己”,那就还算有些本事,起码,目前的困局,他肯定是有能力解决的。
他只是不想做。
那很简单。她只需要说服他去做。
“你帮我这一次。就帮我这一次,解决这些雾气,大雨,解决他们身上笼罩的幻象,我知道这是个大型阵法,我知道如果及时撤去,他们身上的伤口都可以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