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有蔓草(32)
只是一闭上眼睛,听觉就变得愈发敏感,夹杂在诗句中的某些不正经意味便明显起来。
“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喑哑声色拖着腔调,伴随女子似有若无的低笑。
“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林清嘉猛地抬手捂住耳朵,此情此景,实在叫人难堪。
从此怕是再也无法直视这些诗文了。
身旁似有人走过,林清嘉被浓重的烟熏呛得皱眉,她佝偻下身体,一只手遮住脸,往无人在意的角落移动。同时警惕地环视四周,松一口气,还好,没追上来。
一想到那个好酒颟顸的客人,林清嘉后背就一阵发凉。趁他醉酒不备之际,林清嘉拿花瓶砸了他,这才得以逃出来。
总之她是不会屈服的。她得活下去,真相还未查清楚。为了父亲,为了林家那些惨死的无辜之人,为了还未实现的理想,她都得保护好自己,好好活下去。
正戒备着,后肩忽然被人轻扣了下。
“谁?”林清嘉转过头。
那时候,风恰巧向这面吹。
她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他眉眼懒洋洋的,视线似乎微眯着,在看她。
季无谢远远看到走廊尽头的林清嘉,走近了,更加确定是她。
女孩衣着清凉,白皙干净的脸上涂脂抹粉,远山黛眉,胭脂唇,眉心与眼尾涂着一层薄薄的银箔细粉。赏心悦目之余,还多了几分媚态,全然不见之前的清明。
雾沉沉的夜色侵吞浑沌光影,灯光交错地在他身上闪过。
季无谢唇瓣抿成平直的一条线,默了半晌,开口,是没什么温度的声线:“你怎么在这里?”
“季无谢,我……”
林清嘉蓦地止住,不对,完全不对,她声音什么时候掐得这么柔媚了,自己听着都不对劲。
林清嘉咳嗽几声,正欲开口,就听季无谢说:“这便是林小姐那日所说的去处?”
“……?”
他也许是误会什么了。
但此刻,林清嘉过多的解释恐怕也苍白无力。
她有点茫然无措,殊不知那琉璃似的眸子湿漉漉,眼尾绯红的模样,牵扯出丝丝缕缕的娇媚态。在季无谢看来,活脱脱就是男欢女爱的情景。
林清嘉晃了晃脑袋,手心也沁了汗,能感受到药效愈发浓烈了,她竭力压制,此时实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得先找个地方休息。
她刚想转身,被季无谢攥住了胳膊,“林小姐想去哪儿?可是赶着去赴谁的约?”
“……没有。”林清嘉脸色潮红,“我有些晕。”
“别跑,小美人儿,别跑啊!”
走廊另一边,醉酒的男人跌跌撞撞跑来。
他边跑手边扶着额头,衣裳散乱,模样略显狼狈。
不知云霓阁从哪儿找来这样姿色的姑娘,明眸皓齿,唇红齿白的,他本欲温柔相待的,谁知人家上来就差点儿给他脑袋开了瓢。
还跟他玩起了“你逃我追”的游戏,不过还挺有意思的。
林清嘉听到这声音,条件反射般抓住季无谢的衣袖,躲到他身后。
“乖,别闹了,跟爷回去!”醉醺醺的男人来抓林清嘉的手,却发觉跟前有个碍眼的杵在那儿。
“喂,你谁啊?我先来的付了钱的,让开点!”他剃了个平头,天然一副凶相。
林清嘉拽紧了季无谢衣服,脸上泛起的热度更甚,“救我。”
季无谢视线微垂,眼神在她脸上流连,靠近,说话间的温热气息洒在她耳垂,他的嗓音轻而淡,像是蛊惑:“林小姐,你凭什么认为我有义务每次都救你?”
他缓慢扯开了她的手。
林清嘉睁大眼,怔在原地。
是了,她所有亲近之人都已离去,在这世间,她本就孤苦无依,又有谁会无缘无故帮她。
外面歌舞依旧,回荡着靡靡之音,人们在庸常的滥俗中醉生梦死。
“季公子,是否到里间落座,阮姑娘等您许久了。”
季无谢目光落在远处的舞姿上,眼里似是没有什么焦点,他兴致缺缺地垂眼,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那人以为他是默认,谄媚笑着去引路。
谁知季无谢忽的往相反的方向走去。而且,那好像是客人的房间啊。
林清嘉被拽回去,已经近于绝望。
平头男挑选着桌上摆放的一排刑具,似乎在思考,哪一件物具比较适合她。
忽然,门被一脚踹开。
簌簌凉风侵散里面的缠绵暖意,季无谢逆着光,他背后是旖旎缱绻的光影,黑色衬衫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那利落宽阔的肩线,明明一句话没说,却莫名有种张扬凌厉的气场。
林清嘉瑟缩在墙角,两人的视线就这么对上。
头顶是幽暗的暖黄水晶盏,地上铺就的厚重地毯,踩上去一点声音也无。
不知何时吹来的风,卷起床边纱幔。季无谢望向眸子湿润得跟小兔子似的少女,略略皱眉。
“有没有搞错啊!随便乱进人房间!”接二连三被打搅,平头男很不爽。
闹出一番动静,惹得几个管事的过来。
季无谢像是没有看见他们一样,径直走向林清嘉,俯身,扣住她的腰,直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住手,你给我放下!还懂不懂这儿的规矩了!”他欲拦住路时,被季无谢一脚踹开。
平头男气急败坏,明明是他点的人,他还被砸了脑袋受了伤,怎么现在倒便宜别人了?
季无谢表情凌厉淡漠,看向他的眼神冷淡乃至轻视,“这姑娘,我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