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短歌行(147)
阿元说着,回过头,终于看了拓跋决一眼:“我无以为报。倘若日后,狭路再相逢,我又侥幸有机会杀了你,我一定会留你一命。”
经此生死,阿元似乎没那么惧怕拓跋决了,许是她已知晓,不管惧怕与否,她的结局也不由自己掌控。她沸腾的血冷下来了,欲出走、欲冲破、欲救亡的少年之性也沉下来了。花浓叶淡由他,风卷云舒由他,海浮陆沉由他,我自随我境,天然见真醇。这是老头儿早早教她的一句话,如今她似乎悟得一两分真意。
吾之境在,吾在;吾之境去,吾亡。境,出之于人而重于人,随人生却不随人灭。
90.如电如露(三)
乌伦珠请来的狄列是狄神医狄回风之子,此行随拓跋决南来,一是应拓跋延之命照护拓跋决,二来,也可游历南国,访楚之医道。
狄列正替阿木尔看伤,她迷迷糊糊醒转来,狄列道:“没什么大碍。皮肉伤。”
阿木尔忙去摸额上的伤口,口齿不清地问:“我会不会留疤?”
乌伦珠“噗嗤”一声笑出来:“放心吧,那伤口藏在头发里呢。毁不了你的花容月貌。”
阿木尔可不敢信她的说辞,忙求助似的看向狄列,狄列也点头道:“无碍,无碍。”
阿木尔这才长舒一口气,额上伤口疼痛发作,她龇牙捂住了伤口:“这个南楚女人,下手也太狠了……兵主杀了她没有?”
“阿木尔,”拓跋决的声音由远及近,压迫而来,“以后,不许对江元动手。”
阿木尔疑惑地眨着眼,看着走近的主人:“可是,不是兵主你……”
拓跋决冷冷道:“我原就是随t口说的,你不该当真。”
阿木尔面上的疑惑更深了:“可……可……”
拓跋决转而敲了敲狄列的肩膀:“你跟我来,看看江元。”
狄列也是不解地挑起了眉头:“兵主不是最讨厌姓江的人了吗?”
轻飘飘的声音随着拓跋决离开:“她不一样。”
狄列无法,跟着拓跋决起身出去。
阿木尔气得又翻白眼,又敲床板:“我就说那女人给兵主下了蛊毒了!弄得他像个大疯子。一会儿吧,对她好得不得了,房间都腾出来给她住;一会儿不高兴了,磨着牙咧着嘴要我替他杀了这个女人;现在怎么又变卦了?还不许我动手!他这一会儿好,一会儿歹,还不是魔障了?要我说,迟早有一天,替他除了这个祸害!”
乌伦珠忙去捂阿木尔的嘴,她的神情半分不似玩笑:“阿木尔,离那个女人远一点。别去惹她,也别管她。”
阿木尔斜飞一眼:“我才懒得管呢。我现在算明白了,你早看出来,兵主不是真心要杀她,只是吓唬吓唬她呢。怪不得你还替她求情,做好人,让兵主觉得你懂他,你替他怜香惜玉!”
乌伦珠的眼眸闪闪烁烁,片刻之后才叹口气道:“和你说实话吧。兵主那时候,是真想杀了江元。”
“什么?可……怎么会呢?”
“我怀疑兵主感觉到了,他对江元的感情不一般。我想他可能怕了。他觉得这是一个大大的障碍,不如杀了她来得好。所以他叫你动手了。”
阿木尔颇为气恼道:“那你阻止我干嘛,不是你喊一嗓子,我都已经替他除了这个麻烦了。”
“可江元真要死的时候,他又后悔了。”乌伦珠似是心有忐忑地捂住了胸口,“阿木尔,我敢肯定,谁杀了江元,谁就要为她偿命。”
阿木尔迟疑地捂住自己的伤口,嘴上喃喃道:“我才不信呢。”
可她的脸上,已经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病里西施冷褒姒,这是狄列对拓跋决新宠的第一印象。在他眼里,这女子美则美矣,却少北狄女子鲜烈的风情,只是一张绢画,一缕轻烟的美,捧不住也握不紧,拓跋决钟情这样的女人,很不明智。
或许是人世间供拓跋决选择的女人太多了,他才要找这样似仙又似鬼的存在来磨折自己。
“阿木尔伤了她的咽喉,她的嗓音全哑了。你看看……”
“不必。”阿元开声,“让他替青姐看吧。”
阿元伏低在床侧,那雕饰得红云彩霞般的软床上,躺着狄列之前诊看过的青衣女人。狄列上前,低头看见裹伤的丝缎,又不能自禁再看了一眼伏在床边穿金丝浮光锦的女子。
阿元问:“她伤到骨头没有?”
狄列拨开丝缎处理伤口,随后道:“她太逞强了。”
楚青鸾微蹙眉心,眼目沉敛,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元又道:“老谈,是你给他用的毒?”
狄列疑惑道:“什么谈?”
阿元淡淡道:“你们兵主捉来的,一个老得不能再老的老人家。”阿元的语气,仿佛拓跋决并不在这房中,仿佛狄列也不是拓跋决请来的人。
狄列心中如擂鼓,这南楚女子,竟连架子后的密室也去过了?
拓跋决道:“那毒叫‘十四誓’。谈三通每日服食,神志会渐渐迷失,服药到第十四日,我问什么,他便答什么。”
“行尸走肉一般?”
拓跋决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狄列忙看向拓跋决:“但‘十四誓’尚未……尚未……”
阿元闻音知意,对拓跋决沉目而视:“你拿老谈试毒?”
拓跋决微微抿唇:“你对这个南楚老头这么上心,究竟是为什么?”
“三通老人秉笔以公义,不虚美不隐恶,既有文才,更具慧眼,是江湖上的史迁之流。”
狄列疑惑道:“江湖……也有史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