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齐佳雨对她的安排和决定不满意。

但是只要佳雨不说，齐芸就当作不知道。

毕竟，把话说的太明白，会伤害到彼此——她相信齐佳雨也很清楚，小姨能够抚养她，对她来说是件天大的好事。

人在现实面前是没有喜欢和不喜欢的选择的。

齐芸只管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开学以后，佳雨便住在她的公寓里。那也是齐芸的家，只是她工作忙，时常见不到人。等半个月以后再和佳雨吃饭，齐芸一眼就发现了她的变化。

佳雨打了耳洞。

她顿时不悦，并未察觉到自己的控制欲：“怎么回事？”

从前齐佳雨活成什么样，齐芸都可以不管。但是既然她现在到了自己身边，那么齐芸就不允许她继续浑浑噩噩地走下去。

她既然选择了接管她的人生，那么齐佳雨所有的选择，都需要经过她的同意。

面对齐芸的质问，齐佳雨扒着碗里的米粒，颇有些无所谓地说。

“耳洞而已。”

“而已？”

齐芸被她的态度给点着了。

她没有养育过孩子，教育的经验约等于无。

当时的齐芸只意识到不能使用脾气和暴力，于是只好将工作和人际上常用的手段作用在佳雨身上。

齐芸没有将自己的不满说出口，只是皱着眉头，只是告诉她菁英的学生不该是这样的。

“佳雨，你这个年纪，要把心思放在哪里，我想你应该清楚。”

齐佳雨果然乖乖听话。

她没说其实班上很多同学都打了耳洞，开始在老师的眼皮子底下戴一些不显眼的耳饰。甚至她的耳洞还是班上成绩很好的同学和她一起去打的。

因为她知道，齐芸认为的、决定的事情，从来都没有余地。

她也就没必要分享自己的感受，惹来彼此的争吵。

像齐芸以为的那样，齐佳雨确实一直都将她的出现当作恩赐。

只是说“利用”太难听了，齐芸只是想她听话而已。即便她以佳雨对她的感激来做诱饵，也可以当作是佳雨报答她的一种方式。

小姨喜欢好孩子，所以佳雨不能做坏孩子。

齐佳雨再也没有戴过耳饰。

在学校里戴耳环最风靡的那段时间，佳雨面对同学们劝她也试试的话语，只一笑而过，说自己怕疼。

而那位带她去打耳洞的同学听说以后，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是被佳雨祈求的眼神劝退。

同学不明白她。

佳雨也不需要他人的明白。

这个同学就是容褚。因为她面对齐佳雨的怪异和言不由衷从不过问，所以有了两个人成为好朋友的契机。

或许这件事情对齐芸来说，只是教育孩子过程中一个很小的起伏。但是对于佳雨来说，却是麻木的开始。

她开始更用力地笑，更努力地扮演起自己的角色，行走在亲情的边缘。

佳雨很矛盾。她既不想永远陪齐芸演和睦的剧场，却又不敢真的松开家人的手腕。

于是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用半颗心脏去讨好齐芸，剩下的半颗，用来装她真正想做的事情。

稍微长大一点，有人夸她的眼睛很漂亮，灵动得像是会说话。

齐佳雨意识到以后，从此连瞳孔都用来说谎。

慢慢地，齐芸再也看不透她了。因为她已经聪明到，不让齐芸发现。

高三那年，齐芸结婚了。

姨丈在婚礼前并没有和齐佳雨见过面。

在盛大的典礼下，齐佳雨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开口，将一个陌生男人认作自己的家人。

齐芸夸她懂事，用她乖巧的一面不断向他人炫耀，这是她的成果。

齐佳雨偶尔会对这样的演出感到疲惫和厌烦，但是面对大人们的夸奖和认同，她又会生出齐芸是对的错觉。

姨丈轻而易举地接受了齐芸理想中的齐佳雨，齐芸也很满意她现在这个样子。那么是否，真正的齐佳雨，就不重要了。

她一直坚持的一小部分，即便丢弃了，也不会影响这个世界对她的方式。

所有人都对她很满意。

除了她自己。

书房内静悄悄的，沉默的时间长到佳雨以为刚才的巴掌只是她焦虑过度的错觉。但是灼热的脸颊告诉她，这一切真实发生着，持续着。

她终究还是勇敢了一次。

想让自己，也为自己骄傲一次。

齐芸盯着她的耳饰，什么也没说，两个僵持着，好像只要佳雨不开口解释，她就愿意一直耗下去。

最后还是齐佳雨先开口的。

“通知书，您看到了吧。”

她算准了快递的时间，故意填上齐芸的电话号码，为的就是尘埃落定的第一刻，令她得知。

太平静的语气，在告诉齐芸，这不是意气用事，而是她真的下定决心。

外人面前冷静自持的陈夫人，有些崩溃地将自己的头发捋了又捋。齐佳雨看见她的眼眶都红了。聪明如齐芸，此刻怎么会还猜不到，她这么多年其实都在伪装。

可是谁又说得清楚，谁骗了谁。

就像齐芸也不知道，自己这样控制和教育佳雨，究竟是为了姐姐，还是她自己的意愿。

大人从来都不会认错的，何况是小姨这样倔强的人。

“你既然已经做了，我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齐芸抽了抽鼻子，声音都是哽咽的，但是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齐佳雨，我对得起你，也对得起你父母。”

“我给你的一切你不想要，那从今以后，你就一个人生活吧。”

这么多个日夜的相处，携手共度的时光，终是令她噎下了那句“我再也不管你了”。